千羽灵把灵石揣进袖袋的时候,手指碰到了玉珏的边角。那东西烫得像刚从炉子里捞出来,但她没掏出来看,只是把袖口往下拉了拉,盖住手背。
龙枭已经走远了,巷子里的风卷着灰打转。千羽灵站在原地,盯着任务板上那张西岭村的驱毒令,纸面被风吹得微微翘起一角。千羽灵伸手去揭,动作很稳,可指尖在碰到纸的瞬间,忽然偏了半寸——她想起了昨夜梦里那个画面:血顺着石阶往下流,一个背影站在宗门大殿前,脊背上烙着一块发黑的掌印。
千羽灵甩了甩头,把纸揭了下来。
回到客栈时,龙枭正靠在床边闭目养神,外袍搭在椅背上,肩头渗着血。
千羽灵没说话,从包袱里翻出药瓶和布条,走到他身后。
“换药了。”千羽灵说。
龙枭没动,也没睁眼,只是喉咙里“嗯”了一声。
千羽灵解开龙枭的衣领,慢慢把衣服往下褪。伤口在肩胛骨下方,皮肉翻着,边缘发紫。
千羽灵用棉布蘸了药水擦去血污,动作不轻也不重。可当千羽灵的手指顺着伤处往上探,碰到一道横贯整个背部的旧疤时,手顿了一下。
那疤凸起像绳子一样,形状分明——掌心大小,五指轮廓清晰,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铁印硬生生按进去的。
千羽灵指尖顺着掌纹走了一遍。
“这印子……是宗门烙下的吗?”千羽灵问,声音平得像在问今天吃没吃饭。
龙枭的呼吸停了半拍。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没回头,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低得几乎听不见。
千羽灵没再问,继续上药,手却慢了下来。药粉撒上去的时候,她故意让指尖多停留了一瞬,沿着那掌印的边缘一圈圈打转,像是在数纹路。
“天剑宗的诛杀令,”千羽灵忽然问,“是不是就长这样?”
龙枭听到到猛地拽过衣服披上,转身时带起一阵风,药瓶被袖角扫落在地,滚了两圈,停在墙根。
“你知道什么?”龙枭盯着她,眼睑虽闭,可那股压迫感压得人喘不过气。
千羽灵站直身子,没退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梦见过。”
龙枭冷笑:“梦?”
“梦见一个男人站在血堆里,背上印着天剑宗的掌令。梦见他手里拎着剑,一剑一个,把满门上下砍了个干净。”千羽灵顿了顿,“梦里那人的背影,跟你一模一样。”
龙枭没动,屋里静了几息。
然后龙枭忽然抬手,一把扯开衣摆,从肩到腰,整片脊背裸露出来。那道掌印在昏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周围还缠着数道交错的旧伤,像蛛网般蔓延。
“不是叛徒。”龙枭声音很低哑,像砂纸磨过石头,“是屠宗者。三十年前,我亲手灭了天剑宗满门。”
千羽灵说不出话。
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龙枭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太平了,平得像在说今天的饭吃得挺好。
千羽灵盯着那块掌印,忽然觉得胃里翻了一下。
“那你现在是什么?”千羽灵终于开口,“逃犯?复仇的鬼?还是……专门挑残门弱户当庇护者的慈善家?”
龙枭缓缓系上衣带,动作不急不缓。“你接了任务,我就保你活着完成。别的,不归你问。”
“可你保我,图什么?”千羽灵往前一步,“我不是第一个吧?你背上这印子,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认出来吧?”
龙枭抬手,指向门边的剑匣。“你要是真想知道,不如去问里面那几具冰尸。”
她心头一跳。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你有多强,也不是因为我心善。”龙枭坐回床沿,语气懒散起来,“是你还没到‘碎’的时候。”
千羽灵盯着他,忽然笑了:“所以我是备用品?哪天你嫌麻烦了,我也能变成剑匣里的一块冰尸?”
龙枭没否认。
千羽灵沉默了几息,转身去收拾药瓶。手指碰到瓶底时,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抽出一片发黑的叶子,悄悄塞进水囊里,又倒了半囊清水,轻轻晃了晃。
半个时辰后,千羽灵出了门。
守卫还在原地,胸口缠着布条,脸色发青。千羽灵走过去,把水囊递过去:“驱毒的酬金结了,这是谢礼。”
守卫抬头,眼神警惕。“你来干什么?”
“喝水。”千羽灵把水囊往前一送,“顺道告诉你,那瞎子昨夜杀的人,肠子都烂了,你要是不想也那样,就别再拿鞭子指着我。”
守卫犹豫片刻,接过水囊喝了一口。
三息之后,他脸色骤变,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双手猛抓喉咙,跪倒在地,口吐白沫。
千羽灵蹲下身,盯着他抽搐的脸:“说,那背上的掌印,是怎么回事?”
守卫眼球上翻,嘴里却断断续续往外冒话:“……天剑宗……弃徒……三十年前……屠宗……掌令烙背……是死罪标记……他不该活……不该活……”
话没说完,人就昏了过去。
千羽灵站起身,把水囊收进袖袋,转身往回走。
龙枭站在门口,像一尊石像。
“你去问了?”龙枭问。
“问了。”千羽灵走到他面前,仰头,“他们说你是弃徒。”
“他们说错了。”龙枭嗓音低沉,“我不是被逐出宗门,是我把宗门从世上抹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龙枭抬手,指了指自己心口,“这里早空了。杀人不需要理由,只需要手够快,剑够利。”
千羽灵盯着龙枭,忽然觉得这人不像活的,倒像一具披着人皮的兵器。
“那你现在还剩几个?”千羽灵问。
“什么几个?”
“备用品。”千羽灵冷笑,“你说我还没碎,那前面几个呢?都碎了?还是……被你亲手做成冰尸,塞进剑匣当收藏?”
龙枭没动,可屋里的空气像是冷了几分。
千羽灵没退,反而往前半步:“你救我,不是为了我。是为了那块玉珏?还是为了我背上的疤?又或者……我只是你下一个‘完整品’的候补?”
龙枭忽然抬手,一把扣住千羽灵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你可以怀疑我。”龙枭声音压得极低,“但别以为你能看透我。”
千羽灵没挣,也没叫,只是直视着他那双闭着的眼睛:“那你告诉我,我到底算第几号?”
龙枭松开手,转身走进屋里,留下一句话:“等你碎了,自然会知道。”
千羽灵站在原地,袖中的玉珏突然发烫,烫得像要烧穿她的皮肉。
千羽灵没掏出来看,只是把左手缓缓抬到背后,指尖隔着衣料,摸到了那道旧疤——从尾椎往上,三寸长,微微凸起,形状……竟与掌印的拇指部分完全吻合。
她收回手,慢慢握紧。
屋外,风把任务令吹落,纸片翻滚着贴上墙角,又被一阵急风卷起,砸在窗棂上,发出“啪”的一声。
千羽灵转身进屋,顺手把门带上。
龙枭靠在床边,手搭在剑柄上。
千羽灵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龙枭,忽然说:“下次换药,我得用刀刮一刮这疤,看看底下是不是还连着皮。”
龙枭睁开眼缝,没说话。
千羽灵笑了笑,转身走向床铺,从发髻里抽出一根银针,轻轻插进枕下。
针尖沾了点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