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只沾泥的靴尖停了两息,随后退开半步。
千羽灵没动,手指压在窗台边缘,指甲缝里还嵌着刚才磨匕首时蹭上的铁粉。
千羽灵听见布料摩擦声,接着是木托盘搁在门槛上的轻响。
“客官,掌柜送的暖身茶。”外面人嗓门不高不低,像是练过的,“雨后寒气重,趁热喝。”
千羽灵起身,开门。
是个穿灰布短打的伙计,低着头,肩上搭条脏得发亮的毛巾。托盘上一碗茶,热气歪歪扭扭往上飘,闻着有桂皮和姜片的味道,还有一点——她鼻尖微动——藏在底下的甜腥。
千羽灵接过碗,指尖蹭过托盘边缘,留下一道浅灰的印子。
“谢了。”千羽灵说,顺手把碗搁在窗台上,离自己三尺远。
伙计没走,眼睛往屋里扫了一圈,目光在药架和墙角的背囊上多停了半拍。
“您这药庐……挺破的。”龙枭忽然说。
“住得惯就行。”千羽灵转身去解背囊带子,动作利落,“我又不是来享福的。”
龙枭笑了笑,退后两步,转身走了,脚步轻快,像只刚偷完鸡的黄鼠狼。
门关上,千羽灵没插栓。
窗台上的茶还在冒气,她盯着那缕热烟,直到它断成一截一截,散了。
三分钟后,千羽灵走过去,端起碗喝了一口。
不是因为信,是因为千羽灵得确认这要走哪条路。毒分百种,解法各异。要是等彻底上身再查,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茶水滚烫,滑进喉咙时带着桂皮的粗粝。千羽灵咽下。
起初什么也没有。五息后,小腹像被针扎了一下,很轻,转瞬即逝。千羽灵坐到床边,解开外衣扣子,手按在胃部,指腹下皮肤开始发烫,像是有人往血管里倒了烧酒。
千羽灵低头看掌心,纹路泛红,像要烧起来。
“操。”她低骂一声,翻身下床,冲向门。
不是逃,是找水。冷的。井水最好,溪水也行,再不济屋后积水坑也比这碗破茶强。
千羽灵拉开门,雨早停了,地上湿漉漉反着光。她绕过药庐,踩着泥往客栈后院去,脚步越来越歪。视线开始抖,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油膜。
拐过柴房时,千羽灵扶了下墙,砖面竟像暖的,烫手。
“不对……”千羽灵咬牙,伸手去掏《百毒辨》,书还没抽出,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这毒不走肠胃,不攻心脉,它认的是自己体内那道残印——噬灵咒的根子。药引着火,把千羽灵经脉当柴烧。
千羽灵撑着墙往前蹭,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水,冷的,能浇灭这把火。
后院有间浴房,平日供掌柜和熟客用,夜里没人。千羽灵记得门口有口蓄水缸,接的山泉,冰得能冻住舌头。
千羽灵摸到门,推。
门没锁。
水汽扑面而来,混着松木香和一点铁锈味。屋里亮着一盏小油灯,光线昏黄,照出雾气里的人影。
那人背对着千羽灵,站在木桶边,上身赤裸,水珠顺着肩胛往下淌。
宗门掌印在背脊上清晰可见,像块烧红的铁烙进肉里,边缘泛着青灰。
千羽灵僵在门口,脑子轰的一声,不是因为看见龙枭,是因为身体比脑子快——千羽灵已经朝他走了两步,手臂抬起,像是要抓什么。
龙枭回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抬手,抄起桶边铜盆,哗地泼出一整盆冷水。
水砸在千羽灵脸上,顺着发梢往下流,刺骨的凉。
“退后。”龙枭说。
千羽灵没退。寒意只压了火三秒,接着烧得更狠。她喉咙发干,指尖发烫,整个人像被架在火上烤,而龙枭站那儿,皮肤上连蒸汽都没有,冷得像块石头。
“你……”千羽灵张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不是人。”
龙枭没反驳,只是盯着她指尖,那里渗出一滴血,刚离皮肤就变成幽蓝色,落地时“滋”地冒了股白烟。
龙枭皱眉,伸手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
“中毒了。”龙枭说,“情药引动残咒,再烧两刻,你经脉会自燃。”
“解……解药呢?”
“没有。”
千羽灵想抽手,抽不动。眼前发黑,膝盖发软,整个人往他身上倒。
龙枭没躲,反而松开手,转身从桶边取了把短刃——不是铁打的,通体灰白,像是冰凿出来的。
龙枭捏住她拇指,刀尖一划。
血又出来了,蓝得像深潭底的光。
龙枭把血滴在刃面上,冰刃微微震了一下,像是活物在吞。
“这血不该是你的。”龙枭说。
“少废话……”千羽灵喘着,想抬手打他,“我快炸了,你还在这研究血?”
龙枭抬眼,看了千羽灵两秒,忽然伸手,将千羽灵拽进怀里,一手箍住她双臂,一手压住她后颈,让她动不了。
千羽灵挣扎,但力气像被抽空了,只能靠在他胸口。奇怪的是,那地方不热,反而冷得让她打颤。
“听着。”龙枭声音贴着她耳朵,“别信任何幻象,包括我。”
千羽灵想笑,笑不出来。
“你现在看到的我,可能是你想看到的,也可能是药在编。要是你信了,魂就散了。”
千羽灵想反驳,可话没出口,胸口猛地一紧——玉珏贴着皮肤的地方,突然烫得像要烧穿肉。
同时,千羽灵听见了声音。
很轻,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从她自己骨头里钻出来的。
心跳。
一下,一下,缓慢,沉重。
千羽灵僵住,耳朵贴着他胸口,听。
那不是龙枭的心跳。
他的心——如果有的话——早就停了。
这声音来自龙枭背上背着的剑匣。里面那具冰尸,正隔着木壳,和她一起跳动。
千羽灵咬破舌尖,血腥味让她清醒了一瞬。
就在那一瞬,千羽灵发现一件事:每当前胸玉珏发烫,剑匣里的心跳就强一分,像是被什么唤醒了。
而龙枭抱着她的手,没松。
不是因为怕她跑,是因为龙枭在等。
等千羽灵自己想明白——这感觉是真是假,这人是敌是友,这心跳,到底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