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右脚踩在冰面上,脚印里渗的血已经冻了三次,裂了三次。最后一次结冰时,血丝往脚踝方向爬了半寸,像是要反向钻进身体。
她没管。她盯着那扇门,忽然抬手,掌心朝上。
血不是流出来的,是挤。她用左手拇指从掌心硬生生碾出一滴,刚离皮,就被腕上的剑印吸走。那滴血在空中停了半瞬,颜色变了,金黑交缠,像熔化的铁混着墨汁。
而是悬着,缓缓拉长,成了一支箭的模样,箭尖直指门缝深处,微微震。
残魂喘了口气:“这是……我的血?”
“一半。”她声音干得像砂纸磨铁,“你的血引路,我的魂点火。它认这个。”
话音没落,门框上浮出一张脸。
不是完整的,只有轮廓,像是用冰刮出来的。天界使者的声儿从那张虚影里钻出来,低得几乎听不清:“九十九道天雷,一道劈魂,二道灭识,三道抽根。你俩加起来,不够塞牙缝。”
千羽灵没动。
箭还在颤,箭尖那点金黑越来越亮。
“你们以为归墟之门是路?”那脸裂开个缝,像在笑,“它是刑场。三百年前,龙枭真身被钉在门后,一道雷一道雷地削,削到只剩一口气,吊着,等‘钥匙’来开门。”
她终于开口:“钥匙不是我。”
“是你。”残魂突然说。
“你腕上的印,不是剑印。”他盯着那纹路,“是锁。我当年用魂血画的锁,封的是门,也是他。你每用一次双生火焰,就是在烧锁。烧得越多,门开得越近。”
她没问“那我算什么”。
她知道。
她是钥匙,也是开锁的火,还是那把锁本身。
天界使者的声音冷下来:“现在回头,还能留个全尸。再往前一步,魂飞魄散,连轮回都进不去。”
千羽灵低头看掌心那支魂血箭。
箭身缠着幽蓝火焰,那是她的。又有一缕赤金火绕上来,那是龙枭残魂的。两股火在箭上绞,越缠越紧,最后拧成一股,黑烟从箭尾冒出来,一缕一缕,像是在哭。
她没抬头,只说:“你当年削他,是因为他不该活。”
“他不该死。”残魂接了句。
“那你呢?”她问。
残魂没答。
她也不等答案,手一扬,把箭掷了出去。
箭飞得不快,像被门缝里的什么东西拽着走。穿过雷光时,雷没炸,反而往两边缩,让出一条缝。箭尖一碰门缝,整扇门突然抖了一下。
然后,门后传来一声叫。
不是吼,不是啸,是人的声音,撕心裂肺,像是从肺里、肠子里、骨髓里硬挤出来的。那声音一响,千羽灵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她认得这声——是龙枭,是三百年前被雷一道道劈时的声音。
可这声不该在这儿。
这声该在记忆里,不该在门后。
门开了。
不是轰然炸开,是缓缓裂。雷光退散,门缝从一道线,拉成一道口子。口子后面,没有黑暗,没有光,是一片山。
山连着山,河绕着河,最显眼的是东南角那座通体赤红的山,山脊上一道断裂的剑纹,和她腕上的一模一样。
中州。
残魂盯着那山,忽然笑了下:“你终于看见了。”
“以前不是没来过。”她喘了口气,“是根本看不见。”
“因为你没烧到这份上。”他声音哑了,“现在你烧了自己,门才认你。”
她没接话。
右手五指还在透明,血火压着,可那火越来越弱。她能感觉,魂体在一点点漏,像沙漏,倒计时。
天界使者的脸在门框上淡了,只剩一句飘在风里:“九十九道雷,一道都没劈完,你们就敢来?”
她没理。
而是往前走了一步。
门缝里的风扑出来,带着焦味,像是雷劈过后的地皮。她右脚刚踏上门前那片虚空,脚底的冰火突然一颤。
残魂猛地伸手,没拉住她胳膊,只扯住她袖角。
袖子裂了。
他手一空。
她人已经站在门前三步。
魂血箭还在门缝里烧,箭尾的黑烟越来越浓,像是门后有什么东西在吸。那声惨叫停了,可门缝深处,传来另一种声音——像是锁链在拖地,一节一节,慢慢往这边挪。
她抬起右手。
双生火焰顺着残臂往上爬,和血火混在一起,烧得她整条胳膊像要炸。可她没听。
她知道,门后不是终点。
是起点。
是三百年前被劈断的那道命,重新接上的地方。
她往前迈了第二步。
脚没落地。
因为门缝突然喷出一股黑气,不是冲她,是冲天。黑气里裹着一道雷,比之前的都粗,直劈门顶。雷没落,悬在那儿,像一根钉子,把整个门框钉死。
第三道雷。
她停住。
残魂在后面低吼:“别进去!雷劫没完!”
她没回头。
而是抬起左手,一掌拍在右腕剑印上。
火从印里炸出来,不是往外喷,是往里压。她把双生火焰塞进剑印,像往枪膛里塞子弹。剑印黑纹剧烈跳动,像是活物在挣扎。
她咬牙,再压。印裂了。
一道细缝从中心炸开,顺着血脉往上爬,一直延伸到肩。
她闷哼一声,膝盖一弯,单膝跪在虚空。
可就在这瞬间,门缝里的魂血箭突然爆了。
不是炸开,是融化。金黑液体顺着门缝往下淌,像血,流到那道悬空的雷上。
雷抖了一下。
然后,断了。
从中间裂成两截,啪地散成灰。门彻底开了。
中州山川全露出来,赤焰山在东南角,红得刺眼。山脚下有条河,河床是黑的,像是干涸的血。
她撑着地想站起来。
残魂冲上来扶,手刚碰到她肩膀,她右臂突然一软,整条胳膊像被抽了骨头,垂下去。
血火灭了。
魂体崩得更快,指尖的灰雾开始往手背爬。
她没管,而是盯着门后那片山,低声说:“地图……是假的。”
“什么是河床。”她抬了抬下巴,“那条黑河。上一回我路过赤焰山,河是清的。现在是黑的。”
残魂沉默。
她忽然笑了下:“所以不是我记错了。是时间变了。”
残魂盯着那河,声音冷下来:“不是时间变了。是‘我’没死透。”
她没问什么意思。
因为她看见了。
山脚下,黑河边,站着一个人影。
背对着门,一动不动。
穿的衣裳,和残魂一模一样。
袖口那道剑纹,断裂的方式也一样。
可那不是残魂。
那是三百年前,被钉在门后的——龙枭真身。
她张嘴,想喊。
可就在这时,右手整条小臂突然透明,血肉像被风吹散的沙,飘出一缕灰雾。
残魂一把抓住她手腕,可抓不住。那点尸体正在消失,连带着他最后那滴血火,也快烧尽了。
她低头看自己手。
灰雾已经爬到肘部。
她忽然抬手,一巴掌拍在残魂胸口。
不是打,是推。
力道不大,可他退了一步。
她盯着门后那人影,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你要是敢死在这儿……”残魂没动。
她没说完。
而是往前扑。
不是冲门,是冲那道断雷的残渣。
她左手抓向那团灰烬,五指一合。灰没散。而是粘在她掌心,像泥。
她反手,把灰抹在右臂。
灰一碰皮肤,立刻烧起来,不是火,是光。幽蓝的光顺着她手臂往上爬,暂时压住了透明。
她撑着那点光,一步步走向门。
残魂在后面喊了句什么。
她没听清。风太大。
门开得越来越大,中州的天是暗的,云是红的,像是血在天上烧。
她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
残魂站在原地,脸色灰败,像是随时会倒。
她抬起还能动的左手,冲他勾了勾手指。
他没动。
她也不等,转身,一脚踏入门内。
脚落地时,地面没反应。
可她身后,那扇门突然发出一声闷响。
像是锁死了。
残魂站在门外,看着那扇重新缠上雷光的门,忽然抬手,抹了把脸。
他掌心,还留着她推他时,指尖蹭过的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