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山崖上刮过,吹得人睁不开眼。
千羽灵把《九狱封渊录》塞进怀里时,左臂还是一片空荡荡的。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没反应,像那截胳膊早就不是自己的。但她没去揉,也没皱眉,只是低头拍了拍书上的灰,顺手在袖口抹了把汗。
龙枭靠在一块石头边,正用布条一圈圈缠剑柄。刚才那道裂痕还在,他看了两眼,没说话,只往断口处滴了一滴血。血丝顺着纹路爬进去,剑身轻轻震了一下,像是打了个嗝。
“这破剑还挺认你。”影坐在不远处,手里捏着半块玉简,一边刻一边说。
“不然呢?”龙枭抬头,“它要是不认我,早散架了。”
影没接话,把刻好的玉简放进一个小匣子,盖上。她动作很轻,但指尖还是抖了一下。昨晚的事她没提,没人提。谁都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三个人在通道里走着走着,突然就停了,一个看见自己被人围杀,一个梦见旧友死在眼前,还有一个,听见耳边有人低声叫她的名字,可睁开眼,四周连个影子都没有。
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千羽灵站起身,走到两人中间,从怀里抽出一张纸。纸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阵法,七处点位用红笔标出,旁边写着一堆字:玄阴石、净心莲、断脉藤……每样后面都打了勾,有的已经划掉。
“东西我列好了。”她说,“能凑齐六样,剩下那个‘归元露’不好找,得去北境冰窟碰运气。”
龙枭瞥了一眼:“你写这么多,不如直接说——咱们要干一票大的。”
“就是干一票大的。”千羽灵点头,“但得有规矩。第一,所有人必须清楚代价;第二,谁中途退出,不怪;第三,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
影抬眼:“你打算怎么召集人?”
“用这个。”千羽灵从颈间取下一块铜牌,巴掌大,边缘磨得发亮。上面刻着三个字:斩邪盟。
龙枭哼了一声:“那帮人早散了,你还留着?”
“他们记得这牌子。”她把铜牌放在地上,“我昨天已经传了信,今夜之前,会有人来。”
“几个?”
“不知道。五个也好,十个也罢,总比咱们仨强。”
龙枭没再问,继续擦他的剑。影则打开行囊,开始清点丹药。她数到第七瓶时停下,看了看千羽灵:“你左臂的情况,不能再耗神了。”
“我知道。”
“那你还要主持阵眼?”
“我不去,谁去?”她反问,“你是怕我撑不住?”
“我是怕你倒下时,我们来不及扶。”
千羽灵笑了下,没说话。她走到营地中央,蹲下来,在地上画了个圈,又分七格,一一对应图纸上的节点。然后掏出三枚铜钱,摆在主位。
“等人都到了,先练一次。”她说,“不用真催动,走个流程就行。”
龙枭终于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腕:“你真觉得他们会听你的?现在外面都在传,说咱们惹上了不该碰的东西,连天机阁都不敢插手。”
“那就让他们不来。”千羽灵站直身子,“来的,都是不怕死的。”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轻响。
三人同时转头。
一只青色的蝶停在帐篷边上,翅膀微微开合,像是喘气。影走过去,伸手接住。蝶落在她掌心,轻轻一颤,化作一道光,钻进她指间的玉环里。
她闭眼片刻,睁开:“来了三个,在十里外。两个熟面孔,一个是新来的,不知底细。”
“敢来就是态度。”千羽灵说,“让他们进来。”
半个时辰后,三道身影出现在山道尽头。
领头的是个矮个子男人,披着灰袍,走路一瘸一拐。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子,背着双刀,眼神警觉。最后一个年轻人,穿着普通粗布衣,手里拎着个药箱,看上去不像修士,倒像个郎中。
千羽灵迎上去:“老魏,腿又犯了?”
“老毛病。”矮个子咧嘴一笑,“你要不动这一遭,我还不想动弹。”
女子抱拳:“千姐,我信你。”
年轻人挠头:“我……我师兄让我来的。他说,这事不能缺了懂药的人。”
千羽灵看着他,点点头:“药人也好,战修也罢,只要愿意站这儿,就是自己人。”
她转身回到原地,把图纸铺开,指着七个点位:“明天出发,目标是昆仑墟底的封印台。我们要布一个七曜镇魂阵,同步激活。每个人负责一个节点,带够补灵丹和护心符。过程中可能会有反噬,轻则吐血,重则昏迷,但只要撑过半个时辰,就有机会成功。”
老魏皱眉:“成功之后呢?咱们还能活?”
千羽灵沉默两秒:“我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老魏叹口气,“但我要是不来,晚上睡不着。”
女子冷笑:“我也一样。”
年轻人小声说:“我师兄说,有些事不做,比做了更难熬。”
千羽灵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她低头看了看左臂,那里依旧没有知觉,但她能感觉到血还在流,心跳也没停。
这就够了。
“今晚休息。”她说,“明早出发。”
夜幕降临时,营地燃起了火堆。
五名来援的修者围坐一圈,低声交谈。千羽灵坐在另一边,正在检查符纸是否完好。龙枭守在崖边,望着远处的星空。影盘膝打坐,手中掐诀,一遍遍默记阵法手印。
老魏瘸着走过来,递给千羽灵一碗汤:“喝点,暖胃。”
她接过,道谢,喝了一口。味道一般,有点咸,但她没吐出来。
“你们三个……真打算把自己的修为搭进去?”老魏低声问。
“不止是我们。”千羽灵看着火光,“还有你们。”
“我知道。”老魏苦笑,“可你们是领头的,最危险的位置肯定是你们自己占了。”
“不然呢?”她反问,“让别人替我们死?”
老魏没再问,拍拍她肩膀,走了。
半夜,千羽灵醒来。
她没做梦,只是突然睁眼,看见影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那本《九狱封渊录》,一页页翻着。火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一层淡淡的影子。
“你看得懂?”千羽灵走过去坐下。
“看得懂字,看不懂命。”影合上书,“你说,如果我们失败了,这本书会不会又被埋起来,等下一批人再来发现一遍?”
“也许吧。”千羽灵说,“但至少我们试过。”
影点点头,把书递还给她。
第二天清晨,众人整装待发。
法器检查完毕,丹药分装入袋,路线图由影亲手交给每人一份。千羽灵站在高处,看着这支小小的队伍,五个人,加上他们三个,一共八个。不多,但也不少。
“出发。”她说。
龙枭背上剑匣,最后看了眼这座山崖。风吹起他的衣角,他抬起手,摸了摸剑柄上的裂痕。
影放出一只传讯蝶,轻轻一点,蝶飞向天空,消失在晨雾中。
队伍开始移动。
刚走出十步,千羽灵忽然停下。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书,封面金线闪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按了按胸口,确认书还在。
龙枭回头看她:“怎么了?”
“没事。”她说,“就是觉得……这趟路,比我想的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