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外面那个她永远得不到、甚至不敢想象的、光明美丽的世界,塞到了一个被困在最黑暗牢笼里的人眼前。你以为这能给她带来光明?不,小子,这只会让她更清楚地看清自己有多绝望。”
“你觉得你是在帮她吗?你希望她看到哇,这个世界原来这么幸福啊……但是你得不到,你只是一个奴隶,你没有任何的人身自由。”
“小子,你是不知道什么是奴隶制啊?你是不是也不清楚奴隶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埃米尔彻底呆住了,小脸瞬间变得煞白。朝云的话是如此直接、如此刺耳,像冰水一样浇灭了他所有的幻想和兴奋,让他瞬间直面了他从未想过的、赤裸裸的残酷可能性。
“我…我……”埃米尔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朝云不管他明不明白,知不知道,她憋了一晚上了,她要一次性说个够。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她只需要洗个衣服做个饭,为你们做做家务就好了,你想的太美了,这样的佣人随便去个市场上都可以雇佣的到。奴隶为什么是奴隶?他不是普通的佣人,他是连牲口可能都不如的奴隶。”
“这么说吧,为什么你的父亲要买一个在当时可能都不是很会做家务的小孩,要是论做家务,成年人肯定比小孩做的更好。”
朝云有点说上头了,她的语气稍微激烈了一些,声音大了一些,因此伊蕾娜也是恰好的为他们三个这个范围内增加了一个隔音的效果,避免被其他人听到。
“你是不是觉得妮诺很漂亮,我也觉得,你父亲也觉得。我知道,虽然这么说对你这个年龄来说太早,但你既然喜欢她,你也得知道妮诺,她跟你父亲有着别样的关系。”
“你就没有察觉吗?今天,妮诺在打碎那盘子后,一瞬间就直接抱头蜷缩在地上,这明显已经精神上,心理上出了大问题。她也已经不是正常人了,当然这是被逼的。”
“如果你问我怎么办,那我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意见,要是你真的爱她爱到无法自拔的话,你真的想保护她的话,那你可就得变成男子汉”
朝云走到了埃米尔的身前,右手握成拳,稍微对他的胸膛碰了碰。
“你要尽可能尽快的把她带出这个魔窟,你要慢慢的治愈她内心的伤口,这期间我也不确定你的行为是有效的,因为她伤的很深,伤的很重,你只能慢慢的用时间去轻抚她的伤口,带她走出那片噩梦。”
在说完这些后,只是留下了一个已经被说傻的,要慢慢用大脑去整理朝云说出的这些话语的小孩站在那里。
朝云没再多看他一眼,利落地转身拉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伊蕾娜走了,将那个失魂落魄的少年留在了寂静的夜里。
夜风带着草原特有的泥土和青草气息迎面吹来,吹散了身后房屋里的沉重感。洁白的钢铁扫帚和棕色的木质扫帚几乎同时升空,载着两位美丽的魔女,划破沉沉的夜幕,再次踏上旅程。下方村庄的灯火在视野里迅速缩小,很快便融入无尽的墨色草原之中。
伊蕾娜操控着扫帚,靠近了朝云。夜空清澈,星河璀璨,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如墨的大地上。高速飞行带起的风呼呼作响,吹动了她们的发丝和衣角。
“朝云?”伊蕾娜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模糊,却清晰地传递着她的关切。
“嗯?”朝云没有转头,目光直视着前方无尽的黑暗,脸上的表情在星光下显得有些难以捉摸。不再是饭厅中的漠然,但也不是平时的鲜活,像是一汪深潭,平静下涌动着暗流。
“说起来,你这次竟然没有像上次一样选择用暴力解决问题,又不是直接把妮诺带走,而是选择了一个更委婉的处理方式。而且我总感觉你仿佛知道些什么,你仿佛很了解一些会发生的事情,你会预言吗?”
朝云握着扫帚柄的手微微收紧,沉默了几秒。这伊蕾娜开始怀疑自己会穿越时空了?
“只是我比较聪明。”她选择了一种模糊的表述。
“在那个村子,在妮诺身上……有一种沉重的惯性,像陷在沼泽里。挣扎得越狠,沉得越快。而旁人伸手去拉,往往只会被一起拖下去。那个卢卡斯……”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用自己笨拙的、以为好的方式去‘关心’妮诺,实际上只会让那沼泽更粘稠。而如果我像是之前那样做的话,那和他其实也没有本质的差异。”
“我没能力带着妮诺一起旅行,也没能力反抗在现在还合法的奴隶制度,前者是没这个精力,后者是不想与世界为敌。”
伊蕾娜的心头掠过一丝凉意,他早该想到的,朝云想的比自己更多,想的比自己更远一些。他或许会想到这些,但绝不会有他这么深。
“那你说的这些,真的可以拯救妮诺吗?”
“我不知道。”朝云这次回答得很干脆,也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
“也许会吧,但那改变需要巨大的力量,或者奇迹。可惜,我既不是奇迹本身,也没找到撬动那个支点的力量。我只是提供一种思路,如果那小子真的爱他的话,尽早带着他离家出走,哪怕风餐露宿,都比在这个家里待的要好。”
其实后半句朝云并不敢保证,因为风餐露宿代表着没有收入,也代表着生命无法被保证,但这跟在那个家相比的话,失去生命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一阵强劲的夜风吹过,扫帚微微晃动。伊蕾娜看着身边在星光下更显清冷的蓝发魔女,月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颜和紧抿的唇角。
那份强大实力下包裹着的复杂、有时脆弱的内心,和此刻面对巨大无力感时流露出的清醒与挣扎,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朝云说自己“馋她身子”,伊蕾娜有时何尝不会被她灵魂中的棱角与光芒所吸引?
“所以……选择离开,是最好的方式?”伊蕾娜轻声问。
“对于我们而言,是的。”朝云终于微微偏过头,看向伊蕾娜,月光下,她的眼眸深邃,“至少我们没有被那窒息感吞没。旅行还在继续,前方总会有些能让我们做点什么的麻烦。”
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但那抹无奈却并未完全散去。
伊蕾娜点了点头,理解了这份选择的必要。她转移了话题,不想让沉重的气氛持续太久。
“你说下个城市在天亮前能到?那今晚真的要赶一夜路?”她知道朝云一向不喜欢熬夜飞行。
“嗯,计算过了,中间休息一次,补充点精力的话,天亮前能到下个城市的边缘,找个便宜旅社或者干脆在城郊找个地方搭帐篷,睡到下午绝对没问题。”
朝云重新看向前方,被风吹拂的高马尾在脑后晃动,“我这几天在花之国睡得太多,精神好得很。你困了的话……等下可以靠着我眯一会儿?反正贴地飞行,风不会太大。”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朋友间的正常提议,却让朝云的耳根在黑暗中悄然升起一丝热度。幸好夜色如墨,掩盖了她的局促。
伊蕾娜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温柔地融化了此前笼罩心头的沉重。
“好啊。”她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格外清晰悦耳,“那就麻烦我的靠垫了。”
朝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心里瞬间被一种又羞又窘的滚烫情绪填满,还有一丝……窃喜?
她连忙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飞行姿态的平稳,装作一副理所当然的镇定模样:“嗯……不麻烦。正好我也……有点饿了,你带吃的了吗?”
话题笨拙地拐向填饱肚子,将刚刚涌起的那点微妙旖旎冲散了些许。
“储物袋里有下午路过森林时摘的几颗浆果,还有之前买的几块在上个国家的甜饼。”伊蕾娜笑着说,心情似乎明朗了不少。
“好!等下休息的时候就靠这个续命了!”朝云的语调又恢复了活力,那点面对命运的无力感似乎也被眼前具体的、关于食物和休息的“小目标”暂时压了下去。
洁白的钢铁与棕色的木质在星辰的指引下,向着下一个城市的方向破风前行。身后,那个被夜色吞噬的小村庄,那个名叫妮诺的女孩和懵懂无知的卢卡斯,连同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命运,正飞快地远离。
草原广阔,星河低垂。前路依旧漫长,但至少此刻,在这个小小的扫帚之上,两人分享着食物、沉默、以及那份无需多言的理解与陪伴,暂时抵抗着旅途中无法避免的沉重与孤独。
朝云的思绪偶尔还是会飘回那个村庄,飘向妮诺空洞的眼神,那份无奈会再次浮现,但也只是一瞬——她强迫自己看向前方,看向身旁伊蕾娜在月光下宁静美好的侧影。
活着向前,有时本身就是一种力量。至于那无法挽回的悲哀的回响,就让它暂时,沉寂在这无边的夜色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