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木然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反手关上门，将外面那些同事们同情、探究和幸灾乐祸的目光隔绝开。
侯亮平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反贪局局长的工作岗位，不是因为腐败，而是因为违规和失职。
巨大的委屈、愤怒和的惶恐在他心中交织。他急需一个倾诉的对象，一个能理解他、支持他的港湾。几乎是本能地，他拨通了妻子钟小艾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侯亮平以为无人接听，准备挂断重拨时，那边终于接通了。
“喂？”钟小艾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疏离。
“小艾，是我。”侯亮平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我被停职了。”
侯亮平急于将满腹的苦水和盘托出，想告诉她自己是被冤枉的，这次可能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然而，电话那头只是短暂的沉默，随后钟小艾的声音平静得有点冷酷：“我知道了。我现在这边有点忙，晚点再说吧。”
不等侯亮平再说什么，听筒里便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
侯亮平举着话筒，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小艾她……挂断了我的电话？她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没有一句安慰？
一种比停职更深的寒意，瞬间渗透了他的全身。侯亮平颓然放下电话，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他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是小艾听到了什么风声？是她对自己失望了？还是……京城那边也出现了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变故？
侯亮平死死地盯着那部沉寂的电话，期盼着它能再次响起，期盼着妻子能再打回来问一句具体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电话始终沉默着，侯亮平的心也不断下沉。
与此同时，省委书记办公室的灯光也一直亮着。
沙瑞金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眉头紧锁。侯亮平的被迫停职，是他的一次重大挫败，不仅折损了一员反腐利剑，更严重削弱了他在常委会上的话语权和掌控力。高育良的步步紧逼，刘长生和赵达功的强势联合，让他这个一把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在深思熟虑后，他拨通了一个极少人知道的号码，打给了他在帝都的老丈人王征。
电话里，沙瑞金没有隐瞒，将汉东目前的复杂局面，特别是常委会上的激烈交锋以及侯亮平事件的前因后果，简要而清晰地汇报了一遍。他需要来自更高层面的指点，或者说，是一种政治上的背书。
王征安静地听完，并没有立刻给出具体的指示，只是沉吟片刻后，用他那惯有的的语调说道：“局面我知道了。瑞金啊，现在这个关头，稳定是第一位的。先放手让刘长生他们去搞经济，把局面稳住。其他的，不要急于求成，等等看，有些矛盾，让他们先暴露出来未必是坏事。”
老丈人的话点到即止，但沙瑞金听明白了核心意思：暂时隐忍，避其锋芒，以退为进。
刚结束与老丈人的通话没多久，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其中的深意，沙瑞金私人的另一部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他的妻子，王惠。
沙瑞金揉了揉眉心，接通了电话。
“瑞金，汉东那边的事情，爸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了几句，现在经济形势很严峻啊。”王惠的声音带着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她对商业机会的敏锐，“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有大手笔的投资来提振信心，扭转局面。”
她话锋一转，切入正题：“我跟几个帝都的朋友聊了聊，他们对吕州的月牙湖度假区项目非常感兴趣。那里环境好，基础也不错，就是配套老了点。我们打算联合投资，进行一次全面的升级改造，把它打造成汉东乃至全国都有影响力的高端生态旅游度假区！”
沙瑞金心中一凛，月牙湖？那个地方……他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妥。
但是王惠似乎知道他的顾虑，继续说道：“你放心，所有的投资都会合法合规。而且，还有个好消息，之前你不是总担心月牙湖边上那个美食城的污染问题吗？这次我们连同度假区项目，会专门拨出一笔可观的资金，用于帮助美食城升级改造排污环保设施，彻底解决那个老大难问题！这既是投资，也是为汉东的环保做贡献，更是帮你解决实际困难嘛！”
王惠越说越兴奋：“你想想，在这个经济低迷的时候，我能从帝都引来这么大一笔投资，建设一个高标准的度假区，解决污染问题，创造就业，这传出去，对你这个省委书记也是大的加分项啊！正好可以向所有人证明，你不仅有决心反腐，同样有能力引来金凤凰，搞活经济！”
沙瑞金握着电话，内心剧烈地权衡着。妻子描绘的蓝图确实诱人，既能打破月牙湖的拆迁僵局、顺势解决月牙湖发展的实际环保问题，又能带来显眼的政绩，在当前这个急需经济亮点的时刻，无疑具有很强的吸引力。但他深知，作为省委书记，其家属大规模投资辖区内项目，尤其是在吕州这个敏感地区，很容易授人以柄，引发不必要的联想和攻击。
“惠惠，这件事……风险不小啊。”沙瑞金犹豫道，“现在很多人盯着我，这个投资……”
“哎呀，瑞金，你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瞻前顾后了？”王惠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满和催促，“我们这是正当投资，是来帮汉东解决困难的！又不是来捞钱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现在汉东经济这个局面，你总得拿出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来稳住阵脚吧？这是个多好的机会！”
在妻子一连串的劝说和描绘的美好前景下，想到老丈人先稳住经济的暗示，再想到常委会上刘长生和赵达功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沙瑞金内心的天平逐渐倾斜。或许……这确实是一个破局的机会？既能展示自己发展经济的能力，又能堵住一些人的嘴。
经过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沙瑞金最终松了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妥协：“……好吧。但是惠惠，你一定要记住，所有程序必须合法合规，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尤其是环保和土地方面，要经得起查！”
“你就放心吧！我办事，你还不清楚吗？”王惠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语气立刻轻快起来，“我马上就让团队开始准备，尽快推动！”
挂断电话，沙瑞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沙瑞金并不知道，这个在压力和劝说下做出的决定，其引发的连锁反应，将比他目前面临的任何政治对手，都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