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程妍这般严厉地盯着，青玉浑身一颤，她知道，主子需要知道真相，无论这真相多么令人难堪。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抹了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叙述起来：
“主子……您，您晕倒得太突然了……”
青玉的声音带着回忆当时的惊悸。
她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懊恼和自责：“当时情况混乱，奴婢……奴婢抱着您，一时有些慌了神，没能立刻把您抱起来。就在这时，沈公子……沈宴清沈公子冲了过来。他看奴婢抱着您坐在地上，青云又在照顾沈小姐，可能……可能以为是奴婢力气不够，抱不起您……”
青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堪：“他……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就……就把您从奴婢怀里接了过去，打横抱了起来！然后让奴婢去帮青云扶着沈小姐。”
程妍听到这里，瞳孔微缩，眉头紧紧蹙起。
沈宴清？他怎么会…… 虽说事急从权，但这般举动，在男女大防严谨的当下，实在是……
青玉的声音带着后怕，继续道：“奴婢当时也懵了，想着天寒地冻，您浑身湿透，确实需要立刻回暖阁救治，沈公子也是好心……奴婢就没多想，依言去帮青云一起扶沈小姐。可是……可是谁曾想！”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激动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我们刚走到湖边通往暖阁的那条小径上，突然就从水榭那边涌过来一大群小姐们！
不知是哪家府上的，足足有十几位！她们看到沈公子抱着昏迷不醒的您，而我们扶着同样狼狈的沈小姐，一下子就炸开了锅！惊呼声，议论声……瞬间就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了！”
青玉的声音带着绝望：“然后……然后这件事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就在沈府，不，恐怕现在整个京都的贵人圈子里，都……都传遍了！说……说沈公子与您……” 后面的话，她羞于启齿，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程妍闭了闭眼，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比那湖水的冰冷更加刺骨。圈套！这根本就是一个针对她，或者连同沈家一起算计进去的圈套！
哪就那么巧，她们刚上岸，就有一大群贵女“恰好”逛到偏僻的湖边水榭？沈宴清的“好心”，在那种情况下，简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后来呢？”
程妍的声音异常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后来……”
青玉哽咽着，“沈公子还是顶着那些目光，把您抱回了这间暖阁。沈家立刻请了大夫过来。沈夫人也亲自来看过了，给您换了干净衣裳，灌了驱寒的汤药。
可您……您一直昏迷不醒，沈家也急了，怕……怕您真的出什么事，他们担待不起。所以，按照规矩，派人将消息递回了程国公府。”
青玉急忙解释：“主子，这事真不能怪沈家。毕竟……毕竟程国公是您的生父，有他在，没人会越过他去通知谢夫人，那是于礼不合的。”
程妍心中冷笑，礼法？
只怕有些人正等着用这“礼法”拿捏她呢！
“再后来，” 青玉的声音充满了厌恶，“程国公和那位柳夫人就来了。柳氏一来，就不是探病的！她在那外间，声音尖利，一口一个‘我苦命的女儿’，一口一个‘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沈家必须给我们程家一个说法’！
吵吵嚷嚷，恨不得所有人都听见！那时候沈檀儿小姐都已经醒了，只是还有些虚弱，可您还昏睡着啊！她就在这屋子里闹，还是谢夫人后来赶到了，实在听不下去，厉声让她要吵出去吵，才没让她继续扰了您的清静！”
谢夫人也来了？
程妍心中一暖，在这冰冷的算计中，总算还有一丝真正的关怀。
“谢夫人看您一直不醒，担心得不行，特意又去请了太医过来。太医开了药，谢夫人亲自盯着给您灌了下去……可是……可是您还是从昨天上午，一直昏迷到了现在……”
青玉的声音带着哭腔，“这都第二天晚上了！”
两天一夜！
程妍心中凛然，自己竟然昏迷了这么久？
看来这具身体的亏损，远比她感知的还要严重。
“程国公他们见您一直不醒，也不好移动，方才才离开。奴婢和青云轮换着守着您。先前是奴婢守了一夜，青云也落了水，奴婢让她喝了药去歇息了。
今早青云来替了奴婢，奴婢才去歪了一会儿。”
青玉的声音充满了自责，“眼看天都黑了，您还没醒，谢夫人家里还有老夫人担心着，她守了一整天，实在没法子，只能先回去了。
送走了谢夫人，青云也撑不住去歇息了，奴婢这才回来……就看到您……您终于醒了！” 说到最后，青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那是高度紧张后骤然放松的宣泄。
听着青玉泣不成声的叙述，程妍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一团乱麻，又像是被重锤反复敲击，嗡嗡作响。
信息量太大，阴谋的味道太浓，身体的极度虚弱，让她刚刚清醒过来的神智又开始模糊，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对青玉吩咐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青玉……我……我知道了。我现下乏得很，撑不住了……必须再睡会儿。你……你记住，先别告诉任何人我醒过来的事……一切，等我睡醒再说……”
“是，主子！您放心睡，奴婢守着您！”
青玉连忙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好，为她掖紧被角，看着程妍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睡，呼吸微弱而平稳，她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轻轻退到床边的脚踏上坐下，如同最忠诚的护卫，警惕地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转机，同时也忧心着醒来后，即将面对的那一场更大的风暴。
屋内，只剩下程妍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那萦绕不散的、苦涩的药味。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