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祭武演上的惊世一指,如同在平静的冰湖投下巨石,其涟漪迅速扩散至霜寒城的每一个角落。阿忘被内侍搀扶着回到冰璃宫偏殿时,几乎虚脱,左肩的伤口因强行发力而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绷带,但他浑然不觉。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方才那石破天惊的瞬间。
指尖与巨斧接触的刹那,那股从丹田深处爆发的、混沌而古老的力量,那种仿佛能扭曲周身空间、洞察万物弱点的奇异状态,还有那双不受控制呈现混沌之色的眼眸……这一切都远超他的理解范畴。那不是记忆,不是技巧,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沉睡已久的本源之力,在生死关头被强行唤醒。
“这……就是我吗?”阿忘靠在榻上,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震撼。失忆以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空壳,是被命运抛弃的残骸。可这股力量的存在,却昭示着他绝非寻常。国王那句“血不简单”,赫连威等人的步步紧逼,似乎都有了答案。但这答案,却带来了更深的不安——拥有如此力量的他,过去究竟是谁?为何会落得如此田地?
秦御医很快被匆匆召来。当他看到阿忘肩头崩裂的伤口和那异常苍白的脸色时,眉头紧锁。但当他搭上阿忘的脉搏,仔细探查其体内状况时,脸上的表情从凝重逐渐变为惊疑不定,最后化为难以置信的骇然!
“这……这怎么可能?!”秦御医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触摸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反复诊察,额角甚至渗出了冷汗。“公子,你……你方才运功了?”
阿忘茫然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一股气……自己冲了出来。”
“自己冲出来?”秦御医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气海破碎,经脉尽断,按理说根本不可能有内力流转!可……可老夫方才分明感觉到,你体内有一股……一股极其精纯、仿佛蕴含天地生机的气息在自行运转,虽然微弱,却坚韧无比,正在缓慢修复你受损的经脉!这……这绝非寻常内力!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先天真气’不成?!”
先天真气?阿忘对这个词毫无概念,但看秦御医的反应,便知非同小可。
“御医,此事……”阿忘沙哑地开口,带着一丝恳求。
秦御医立刻会意,神色肃然,压低声音:“公子放心,老夫晓得轻重。此事关乎重大,老夫绝不会对外泄露半分。只是……公子您自己务必谨慎!这股力量,福祸难料啊!”他匆匆为阿忘重新包扎了伤口,留下几味安神静气的药材,便心事重重地告退了,临走前那复杂的眼神,让阿忘心中更沉。
秦御医刚走不久,灵儿公主便红着眼眶冲了进来。她显然听说了武演场上的惊险,吓得魂不附体。
“阿忘!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那个拓跋山,他怎么敢……”灵儿看到阿忘肩头渗出的血迹,眼泪顿时掉了下来,又是心疼又是后怕。她不顾礼仪,坐到榻边,紧紧抓住阿忘没有受伤的右手,“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带你去参加祭典……”
看着她真情流露的担忧,阿忘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暖意,但随即又被更大的忧虑淹没。他轻轻抽回手,低声道:“我没事,公主不必担心。”
灵儿察觉到他细微的疏离,眼神一暗,但很快又坚定起来:“阿忘,你放心,父王已经斥责了拓跋山,叔公他们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为难你了。你就安心在宫里养伤,哪里都不要去。”
安心?阿忘心中苦笑。经过此事,他如何还能安心?他已成为风暴的中心。
……
与此同时,王宫深处,一间守卫森严、布有隔音阵法的密室之内。
国王赫连博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侍卫长巴图鲁。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无尽的飞雪,威严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巴图鲁,你都看到了。”国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那绝非普通的武技或内力。一指,仅仅是一指,蕴含的却是……‘法则’的力量!虽然微弱,但其本质,绝不会错!”
巴图鲁单膝跪地,神色同样肃穆:“陛下明鉴。末将亲眼所见,拓跋山的‘裂冰斧’已得七分真传,势大力沉,等闲高手难以硬撼。但那少年……阿忘,他那一指,看似轻描淡写,却精准地点在了斧势流转最薄弱、最不可能被察觉的‘节点’之上!这绝非巧合,更非眼力所能及,倒像是……像是……”
“像是‘看’穿了力量的本质流动。”国王接过话头,眼中精光闪烁,“破妄之瞳……不,或许比那更本源。还有他周身那瞬间的异象,空间微澜,万物失声……像极了古籍中记载的,沟通天地本源之炁的征兆!”
巴图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陛下,若真如此,那此子……难道真是三百年前……”
“噤声!”国王猛地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此事关系太大,绝不可妄加揣测,更不可泄露半分!赫连威那个老狐狸,恐怕也已看出了些许端倪,所以才一再试探,甚至不惜冒险逼宫。他想要的,恐怕不只是打压一个外来者那么简单。”
“那陛下,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否要……”巴图鲁做了个隐秘的手势。
赫连博沉吟良久,缓缓摇头:“不。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你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冰璃宫,但切记,不可干涉,只需将阿忘的一举一动,详细报于朕知。另外,关于他失忆前的线索,加大追查力度,尤其是中域白水城那边,看看能否找到关于‘潘二郎’此人的更多信息。”
“末将遵命!”
“还有,”赫连博走到密室中央,那里悬挂着一幅古老的、已经泛黄的雪原地图,他的手指点向地图上某个被特殊标记的、位于极北苦寒之地的区域,“派人秘密探查‘寂灭冰原’的边缘地带,看看最近有无异常动静。尤其是……关于‘修罗’的传闻。”
“修罗?!”巴图鲁脸色骤变。
“只是以防万一。”赫连博目光深邃,“若他真是‘那个人’的后裔,那么‘修罗’现世,恐怕也不远了。这场风暴,或许比我预想的来得更快。雪国……必须早做准备。”
密室中陷入沉寂,只有窗外风雪的呜咽声,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惊天巨变。而处于漩涡中心的阿忘,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在冰璃宫的偏殿中,对着跳动的烛火,一遍遍回想那混沌一指的感觉,试图抓住那力量的一丝轨迹,却如同捕捉风中流沙,徒劳无功。他体内的“先天一炁”,如同沉睡的巨龙,只是翻了个身,便再次隐入深渊,只留下无尽的谜团和迫近的危机感,在这冰雪王宫中悄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