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辰时,吕强便在张角、张宝的陪同下步入清幽雅致的茶室。张梁早已恭候门侧,引三人登楼入座。
略作寒暄,吕强啜了一口香茗,目光扫过三兄弟,直入主题:
“昨日田元皓于府上向老夫举荐尔等。观曲阳防疫之举,足见才干,日间亦与张小郎君谈及,如今京畿波谲云诡,老夫需可靠外援。”
“张角与张宝心中一凛,屏息静听,张梁也凝神以待。
吕强放下茶盏:“金银之物,西园自有明码。老夫所求,是尔等能为陛下分忧。”
他目光落在张梁身上,“昨日所见新酒、新纸,皆属佳品,尤以酒精、太平甘露与留侯纸为最。陛下年轻好奇,宫中用度亦需新奇精良之物。”
他顿了顿:“老夫返京时,需携一批上佳太平甘露与留侯纸献于御前。务必品质精纯,数量……亦需可观,方显心意之重。”
张角拱手道:“吕常侍公忠体国,苦心孤诣,张角感佩!献纸于陛下,乃我张家荣幸,分内之事!只是……”
他略作停顿,目光坦荡,“这太平甘露乃酒中至烈,恐陛下久饮成习,有碍圣躬朝政,反为不美。”
“太平甘露提纯自醴酒,其性至烈,远非寻常酒水可比。”张角字斟句酌,“古语云:‘酒极则乱,乐极则悲’。陛下万金之躯,龙体安康系于天下。此等烈酒,初尝或觉新奇,然若不节制,恐伤圣体,非养身之道。”
“哦?”吕强饶有兴致,“张县丞既有此虑,想必已有良策?”
张角沉声道:“下官以为,若陛下欲尝新奇,日常供奉之酒,当以醇和品类为主,方显张家敬奉之诚,亦是为龙体安康计,望常侍明察!”
“平时不如请陛下饮清茗,茗茶可提神,于健康非但无碍,反而有益。”
“好!尔等所虑,甚为周全!此议甚善!”吕强抚掌赞许,对张角的观感又深一层,“便依尔等所言。贡酒以醇和为主,多带些茶叶。”
他宦海沉浮,岂不知酒色伤身?皇帝若因张家烈酒误事,他这引荐者亦难辞其咎。张角主动限制烈酒,不仅显其思虑周全、忠心护主,更替他规避了风险!
张角又道:“吕公,禁中府库若虚,不若你我联手,于京城开设铺面,专营醇酒与纸张。所得营收,下官仅取四成以敷成本,余下六成尽归吕公支配,或可稍解陛下府库之忧。”
吕强沉吟片刻,缓缓颔首,语带赞许,“张县丞此策…深谋远虑,实乃老成谋国之言!若得施行,确为陛下分忧良方,亦显尔等拳拳忠君之心!此事,老夫回京后,必当竭力促成!”
自己在这中常侍之列,已渐成孤臣,若能替陛下开辟此等财源,于自身地位,亦是莫大臂助。
见吕强首肯,张角心中大定,对吕强深揖到底,语意赤诚:“吕常侍明鉴!我兄弟三人虽位卑职小,然丹心可昭日月!父母早殁于疫疠,深知民间疾苦,更感念陛下天恩!唯恨才疏,报国无门!”
张角抬首,目光灼灼如炬:“今蒙吕公不弃,赐以报国之阶,我兄弟三人,必当竭忠尽智,肝脑涂地!若在地方,必殚精竭虑,保境安民,练兵强军,为陛下守好门户!”
“若得进洛阳,必用心经营,涓滴归公,以充内府!此心此志,唯天可表!若有相违,天人共戮!伏望常侍信我兄弟赤诚,于陛下面前,代为剖明心迹!”
这番掷地有声的效忠宣言,配合着张角深深躬下的身躯,在茶香氤氲的静室中回荡。
吕强看着眼前这三张年轻而充满决绝的面孔,感受着他们话语中那份近乎孤注一掷的忠诚,饶是他宦海沉浮多年,也不禁为之动容。
“哈哈哈!”吕强抚掌大笑,眼含深意,“此便是张小郎君所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吧?尔等之心志,果然一脉相承!好!好!好!” 他连道三声好,显是极为满意。
他缓缓起身,亲手扶起张角,目光扫过张宝和张梁,沉声道:“尔等之心志,老夫尽知矣!冀州诸事与洛阳宝号,待老夫回京面圣之后,自有分晓!尔等……当好自为之,莫负圣恩,亦莫负老夫今日之信重!”
“他日若遂青云志,必将勤政报君恩!”张角铿锵应道。
“谨遵常侍教诲!必不负圣恩,不负常侍信重!”张宝与张梁齐声应诺,声音铿锵有力。
吕强含笑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目光转向张梁,带着几分考校与期待,“张小郎君,你那防疫策可曾拟好?”
张梁早有准备,立刻从身侧取出一卷纸质折子,双手恭敬呈上:“小子知吕公关切此事,昨夜已勉力草就,还请吕公不吝斧正。”
吕强接过纸折子,徐徐展开。初时目光扫过字迹,眉头微不可察地轻扬了一下,心道:“此子年未弱冠,不单才思敏捷,这笔字竟已筋骨初具,法度俨然,实属难得!”
随着他逐行细读策论内容,神色渐渐变得专注而凝重。他时而颔首,时而凝思,手指不自觉地在几案上轻叩,发出笃笃微响。
约莫盏茶功夫,吕强终于抬起头,眼中已满是赞赏之色。他将折子郑重置于案上,看向张梁道:
“妙!妙极!张小郎君此策,条分缕析,切中时弊!所提隔离之法、消毒之要、水源之重、尸骸之敛,乃至疫区赈济、医者防护诸项,皆深合医理,切乎实用,非精于实务者不能为也!”
他略一停顿,语气愈发沉凝有力,“曲阳此次瘟疫,亡者寥寥,此策论居功至伟!依老夫观之,此非仅一隅救急之方,实乃安邦济世之良策!”
“老夫回京后,定当亲自呈于御前,并荐于太医令及有司详议推行。若得陛下首肯,此策施行,必能活人无数,泽被苍生!张小郎君,此乃造福社稷之大功德啊!”
“吕公谬赞!小子见识浅薄,仓促行文,所陈必有疏漏不当之处,全仗吕公点拨斧正。”张梁躬身逊谢,态度恭敬。
吕强见张梁谦逊知礼,心中更喜。此番曲阳之行,不仅得了张氏兄弟效忠的投名状,更收获新酒、新纸等物可献于御前博取圣心。如今又得此堪称国策的防疫良方,可谓满载而归。
他心情舒畅之下,看着眼前这三位年轻有为、前途可期的兄弟,不免起了几分提点后辈之心。
于是,借着茶兴,吕强又多说了几句。他语重心长,将官场之中的明枪暗箭、倾轧之道略作点拨;又将冀州各郡盘根错节的豪强势力,隐晦地提点了一番。
这些话语,如同为张角与张宝理清了前行路上的一部分暗雷,其价值,不亚于方才那份防疫策论。
辰时末刻,吕强留下一枚小巧的青铜龟钮印信,作为日后使者联络的信物。步出茶室,三辆放下窗帷的马车已静候在门前——魏府两辆,张家一辆。
车中所载何物,众人皆心照不宣,正是两家人精挑细选、准备随吕常侍进京的一番心意。
两位兄长张角、张宝陪同吕强去了县牙,巡行车驾不日便将启程,返回洛阳。
张梁带着裴元绍,驾着两架马车直奔城外疫疠所。今日是真定来人解除隔离、获准入城之日,他得亲自去迎接——那里可有他未来倚重的大腿赵云和张合!
疫疠所营地门口,一行人早已收拾好行囊,翘首以盼。见张梁马车驶来,众人脸上顿现释然笑容。赵母拉着赵露深深一福:“有劳张小郎君亲迎,老身感激不尽!”
张梁跳下车还礼:“诸位辛苦了!路途劳顿,又困居于此,实属不易。幸喜疫气已消,城门大开,请随我入城,谒舍中已备好洁净房舍供诸位歇脚。”
刘复带着几名家仆,恭谨地侍立于赵家母子身后,这几日显然颇为安分。
张梁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张合身上时语气亲近:“儁乂,你与夏侯兄同车,先送大家至城南谒舍安顿。”
“喏!”裴元绍与张合齐声领命。
张梁将一辆马车让给赵家母子,其余人有马的骑马或没马的乘车。他转向众人道:“诸位在谒舍稍作休整,晌午时分,我在家中略备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压惊祛晦!”
众人闻言,连日阴霾尽扫,纷纷称谢。刘复朗声笑道:“哈哈,甚好!上次在甄家尝过的好酒,今日定要多饮几杯!”
裴元绍一点没把他当成侯府公子,毫不客气地打趣:“刘公子,那你可得悠着点,莫忘了上次是谁把你背下车的!”
张梁去探望了张伯祖与张仲景师徒,寒暄过后,给他们留下了一册《伤寒杂病论》与《神农本草经》,不管他们的震惊表情,便领着众人先回城去。
张梁与裴元绍在前面赶车领路,张合与夏侯兰载着赵家人,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后面跟着侯府的几名家丁,驶过空旷的隔离区,向着曲阳县城行去。
张角已经安排人给新来的丁口,都录入了曲阳名册,城门口兵丁查验了传符,放了一行人进城。
将赵家母子安顿在谒舍后院一处清幽小院,夏侯兰与刘复等人也各自住下。张梁便带着张合回到张家宅邸,亲自引他至一处僻静整洁的厢房:“儁乂,你且在此安顿。此间便是你的住处,缺什么尽管开口,莫要见外。”
张合抱拳,眼中满是感激与归属:“多谢梁公子!合定当尽心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