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啊!烫!烫死我了!”裴元绍被烫得龇牙咧嘴,忙不迭地放下杯子,伸着舌头直哈气,黝黑的脸上皱成一团,“这劳什子清茶,忒也烫嘴!三郎,不如家里那烧酒痛快!一口下肚,浑身暖透,那才叫一个舒坦!”
魏老爷子被裴元绍的抱怨逗得哈哈大笑,指着他对张梁道:“你这护卫,倒是个爽直性子!不过此言差矣,茶须小口品饮,方得其醇厚甘美。如你这般牛饮水,岂不是糟蹋了?”
他再次端起茶盏,细细品味,摇头晃脑,显然已沉浸在这前所未有的茶韵之中,“此茶清饮,方显其本色。馥郁、醇厚、回甘……层次分明,余韵悠长。张小子,你这‘清茗’之道,真乃开一代新风也!”
张梁见老爷子如此推崇,心中暗喜,笑道:“魏公喜欢便好,此茶新制,请魏公赐名。”
“其色朱红透亮,如落日熔金,其味沉郁饱满,醇厚绵滑,又是我曲阳所产,不如叫它曲阳丹韵。”
张梁躬身谢过,“魏公,承蒙不吝赐名,这曲阳丹韵之名,莫不如也由您手书。”
“好!”老爷子又饮下一杯茶,吩咐一旁的侍女,“笔墨伺候!”
“魏公,待茶室新张,还有几种茶品待客,届时,还请魏公多来品鉴指教。”
魏超听得心痒难耐,追问道:“三郎,除了这曲阳丹韵,还有别的什么新奇茶品?”
老爷子又细细品啜了几杯,才从回甘余韵中回过神来,抚须点头:“不错,张小子,你方才所言,似乎还有几种?快快道来!”
张梁见两位兴致高昂,清了清嗓子,从容介绍:“除了这色泽红浓、滋味醇厚的曲阳丹韵,尚有以下几种。”
“绿茶,取嫩芽嫩叶所制,成茶色泽青翠碧绿,其味清新鲜爽,宛若春山新雨,饮之令人神思清明。”
“青茶:制法介于绿茶与红茶之间。成茶色泽青褐,绿中带褐,褐中显绿。其香馥郁悠长,兼得绿茶之清香与红茶之醇厚,滋味妙不可言。”
“黑茶,此茶制法独特,陈放经年。去岁所制,如今茶色已呈深沉黑褐之色。其香非鲜非艳,乃是醇厚内敛之陈香,入口顺滑,滋味醇和,别具一番沧桑厚重之韵。”他照着系统百科给念了一遍,顺便水了两百来字。
老爷子听得双目放光,尤其对那沧桑厚重的黑茶和妙不可言的青茶大感兴趣。他扶着进贤椅的扶手站起来,一拂袍袖:“既有如此多新奇之物,何必等到他日?不如现在便去你那茶室一观,老夫要亲口尝尝这青茶、黑茶是何等滋味!”
此刻的茶室,恐怕木料堆积如山,石板尘土飞扬,工匠正忙得热火朝天,哪是待客品茗之所?他连忙拱手,带着几分无奈。
“魏公厚爱,小子感激不尽!只是…只是那茶室今日尚在整饬装潢,木工、石匠正在赶工,四处皆是木屑粉尘,实在不堪落脚,更遑论静心品茗了。”
“小子已命人加紧操办,务必在明日将一应杂物清理干净。还请魏公暂且先饮红茶,待到明日茶室初成,小子一定前来请魏公与魏兄大驾光临,再一同去品鉴这青、黑二茶,您看如何?”
老爷子一听今日无法成行,虽有些许遗憾,也只得颔首应允:“也罢,便再多等一日。” 他忽又想起一事,眼中精光一闪,捻须问道:“张小子,你将这工期催得如此火急火燎,莫非……是冲着朝廷巡行使团而来?”
张梁心中微凛,暗叹姜还是老的辣,面上却露出由衷的敬佩之色,拱手道:“魏公当真是慧眼如炬,明察秋毫之末!小子这点心思,在您老面前,真真是无所遁形。”
“呵呵,”老爷子得意地捋了捋长须,压低声音透露道,“老夫已得确凿消息,巡行使团的车驾,今日已抵鄡县。算算脚程,多则三日,少则两日,必至曲阳!你确需抓紧了,莫要在贵人面前失了体面。”
这消息来得及时!张梁精神一振,肃然应道:“小子省得!魏公放心,明日定将几家铺面整饬一新,务必赶在使团抵达之前开门迎客!”
他略一思忖,又诚恳邀请道:“明日晚间,小子斗胆在太清楼设下餔食,一则请您老与魏兄赏光,先行品鉴那青茶、黑茶之妙;二则也想请您二位对铺面陈设指点一二,看看是否还有疏漏之处。不知……”
他稍作停顿,带着几分试探继续道:“……不知魏县令那边,魏公能否代为相邀?若县令大人明日得暇,也请拨冗莅临,小子不胜荣幸。”
“太清楼,便是你这茶室之名吧,”老爷子闻言,爽朗一笑,应承得干脆利落:“好!老夫自当与超儿前来,至于县令那边……”
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笃定,“你且安心,老夫自会与他分说。令兄张角、张宝皆在其麾下效力,于情于理,他也该前往一叙,此事包在老夫身上!”
“那便多谢魏公了。”
得了老爷子手书的“曲阳丹韵”,张梁小心装裱好,取来方才煮茶的铜壶,就着壶中温开水的余热,将壶底用软布包好,放置在裱好的字帖上,轻轻熨烫,加速浆糊的干燥。
“竟……竟还有如此速干之法?!”魏超看得瞠目结舌,随即埋怨道,“三郎,你上回为何不教我此术?”
“上回?”张梁一脸无辜,“上回我也没看到有铜壶啊。”
言笑晏晏间,已近午时,在魏府用过昼食,张梁便准备告辞,带着裴元绍返回铺面。
魏超忽地想起一事,忙从书房取来两卷字轴:“三郎,上次你在家中装裱好,嘱我置于家中阴干。前几日你来去匆匆,我竟忘了交付于你。”这正是此前魏老爷子写给张梁的条幅,先前因装裱未干没有带走的字画。
张梁接过字轴,正待离去,魏超却向祖父告了假,执意要同往。刚才在席间听闻,张梁的茶室虽然还在装潢,但两家书坊已经具备迎客条件。他心中好奇得很,想过去一探究竟,看看书坊里又藏了什么新奇之物。
张梁早晨并没有来到青藜书社,这时推门而入,也不禁由衷赞叹:“李孚办事,果然周全妥当!”
青藜书社左右都有铺面,且两座铺面之间的过道狭小,开窗只能勉强透光,比起旁边的东观书斋略显逼仄。
门口同样是三级石阶,进门不远处便是厚实的松木柜台,台面宽阔实用。柜角置一粗陶大壶并几个素碗,显是为往来之人解渴所备。
沿墙立着简易的杉木书架,格档宽大,架上码放着小张的留侯纸,许多格位还是空空如也。临窗的长桌上,笔墨砚台虽非精品,却也齐全。桌旁更设有沙盘、树枝、算筹与账本。那沙盘,正是给贫寒学子学书写字所用。
二楼是独立的抄书所在,家境清寒者,可以在这里抄录书籍以抵书资,窗下排着结实的长条凳与几只小马扎,供学子伏案誊写或临摹字帖,也布置有绿植,但是却没了古琴。
张梁吩咐裴元绍打开后门,自相连的后院穿行至东观书斋的库房,将预备给青藜书肆的书籍悉数搬来。
裴元绍去干苦力的空当,魏超已经走过正叮当作响、木屑纷飞的茶室,店里正在装潢,他也没进去凑趣吃灰。
等到他踏入东观书斋,顿觉气息迥异,与青藜书社完全不同。
若说青藜书社质朴实用,洋溢着启蒙求知的淳朴学风;那么这东观书斋,甫一入门,便扑面而来一股清雅奢贵之气,如入私家典藏,令人屏息。
魏超从架上取下一本线装书,指尖翻开细腻的纸页,小心阅读,口中不时啧啧称奇。
“三郎,”魏超爱不释手,恳切问道,“此书…可否容我携回府中,细细品读一番?”
“魏兄尽管拿去,”张梁爽快应允,“只消记得开业前送回即可。”
他话锋一转,笑道,“待开张之日你来,怕是我还要多送你几本。”
“哦?”魏超略感奇怪,“既是要赠我,何不今日便给?”
“魏兄莫不是忘了?”张梁提醒道,“我等与甄逸诸君有约,他们将于月中亲临。届时我再赠书于你,岂非更添书肆声名?”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自己还指着借魏超与毋极来客的名望,为新店博个满堂彩。
“是我思虑不周了,”魏超恍然,随即注意力又被手中书册吸引,“三郎,这本《三字经》……究竟是何方高人所撰?其文简义丰,朗朗上口,堪称蒙学至宝,为何我竟从未听闻?”
张梁但笑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你?!这竟是出自你手!”魏超初时愕然,随即想到张梁种种神异之处,连自家爷爷都认为他是个生而知之者,那点惊讶便迅速化作了然,“哦…若是出自你手,倒也……不足为奇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