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在青石板上晕开极小的\"冥\"字时,墨兰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跪坐在沈青梧身侧,攥着主子冰凉的手直往自己怀里贴,哭腔里混着抽噎:\"昭媛娘娘醒醒...墨兰这就去喊太医!\"话音未落,她刚要起身,却被那只毫无温度的手反扣住手腕——沈青梧的手指像根细铁钎,扎得她腕骨生疼。
\"别...走。\"
气若游丝的两个字撞进耳膜,墨兰喉头一哽,眼泪砸在沈青梧苍白的脸上。
她这才注意到主子额角全是冷汗,鬓发黏成一绺绺的,连唇色都泛着青灰。
殿外更夫敲过三更,铜漏里的水声突然变得刺耳,她慌得连滚带爬去掀门帘:\"裴太医!
裴太医快进来!\"
门帘掀起的刹那,穿月白医袍的裴仲言几乎是被她拽进来的。
他腰间药囊晃得叮当响,刚蹲下便伸手搭脉,指尖刚触到沈青梧腕间便猛地一颤——那脉搏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蝴蝶,稍一用力便要散了。
他瞳孔微缩,另一只手扯开沈青梧领口,锁骨下方一道淡青纹路正若隐若现,像被刀刻进皮肉的锁链,此刻竟裂开蛛网状的细缝。
\"这是...\"他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去摸腰间银针袋。
取针时指尖发颤,银盒\"当啷\"掉在地上,滚出三四枚细针。
墨兰忙去捡,却见他捏着一枚三寸长针,针尖刚要刺向沈青梧膻中穴,忽闻\"铮\"的脆响——银针竟从中断裂,断口处泛着诡异的黑。
裴仲言的手开始抖。
他想起方才在偏殿煎药时,窗外那只乌鸦扑棱着翅膀撞在窗纸上,留下一片血污的爪印;想起沈青梧瞳孔里未散的幽光,像极了山鬼庙前守夜时见过的鬼火。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压得极低:\"这不是病...是地府在罚她。\"
\"罚?\"墨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娘娘做了什么要遭地府罚?\"
裴仲言没答。
他望着沈青梧腕间渗出的血珠又在地上晕开\"冥\"字,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义庄当学徒时,老仵作说过的话:\"阴差勾魂若见血写'冥',那是阳间人硬从鬼手里抢了魂。\"他颤抖着合上沈青梧的眼皮,转身对墨兰道:\"去取三盏长明灯,绕床摆成北斗阵。
再烧三柱降香——能拖一时是一时。\"
墨兰连滚带爬去取灯时,沈青梧的睫毛突然剧烈颤动。
她喉间发出含混的闷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清醒几分。
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叠,殿内的烛火变成两团模糊的光晕,屋梁上却多了三道半透明的影子——三个宫女打扮的魂魄,脖颈处勒着紫青的痕迹,正悬在房梁下轻轻摇晃。
\"崔尚宫的人?\"她意识混沌中想起白日里审的那桩绣品投毒案,崔尚宫的三个心腹宫女被关在暴室。
此刻三魂的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声音,只伸出泛青的手指,齐齐指向西苑方向。
\"不敢言...\"沈青梧突然听懂了。
她猛地睁开眼,左眼瞳孔瞬间变成幽蓝色,连眼白都漫上细密的红血丝。
三魂见她望来,魂魄剧烈震颤,指得更急了。
\"墨兰!\"她撑着案几坐起,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石板,\"扶我去妆匣取残烛。\"
\"娘娘您刚醒!\"墨兰吓得扑过来要按她躺下,却被她反手一推,撞在妆台上。
沈青梧踉跄两步,指尖掐进掌心逼退眩晕,血珠滴在妆匣上,晕开暗红的花。
她取出半支燃剩的红烛,又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混着唾液滴在青砖上,迅速画出扭曲的符咒。
\"入!\"她低喝一声,三魂瞬间被吸进符阵。
符纸腾起幽蓝火焰,灰烬里浮出一串歪扭的梵文——是她前世赶尸时学过的阴文,翻译过来竟是\"佛堂地窖,轮回篡记\"。
\"墨兰。\"她扯下腕间银镯塞给宫女,\"去西苑佛堂,找地窖暗格。
若见血书册子,立刻带回来。\"
\"西苑是禁地!\"墨兰攥着银镯的手直抖,\"太后的佛堂连尚宫都不许近...娘娘,会被发现的!\"
沈青梧突然笑了,笑得眼尾发红:\"被发现?
她们若真想藏,就不会让那三个傻子的魂来指路了。\"她指腹抹过唇上的血,\"你走偏殿角门,沿着夹道的老梅树往西。
若遇巡卫...就说我要抄《往生经》。\"
墨兰咬着唇点头,转身时又回头望了眼榻上的主子——沈青梧正倚着妆台,阴玉符从袖中滑出半寸,\"萧氏\"二字泛着冷光,衬得她脸色像张薄纸。
御书房的龙涎香烧得正浓。
萧玄策捏着《换命录》的手青筋凸起,烛火在他眼底投下跳动的阴影。
霍沉刚退下,密报还在案头:\"三年前腊八羹案原卷,太后昨日命人焚于慈宁宫灶房。\"他指尖叩了叩案几,突然道:\"孙尚仪。\"
\"奴婢在。\"
\"沈昭媛今夜召魂后,可曾有异动?\"
孙尚仪垂首:\"清梧阁戌时三刻遣宫女墨兰出阁,往西苑方向去了。\"她顿了顿,\"那丫头走的是夹道偏门,像是怕人看见。\"
萧玄策的指节抵着下巴,目光落在案头那盏残灯上——灯芯里困着的,是昨日被沈青梧超度的宫女魂魄。
他突然笑了,笑得极淡:\"她倒会挑地方。
西苑佛堂...太后的香火气最盛,偏生最藏污纳垢。\"
\"陛下?\"
\"去清梧阁。\"他起身时龙袍扫过案角,《换命录》\"啪\"地合上,第三页的\"血引帝王\"被压在底下,\"朕要亲自看看,她从地府里,到底翻出了什么。\"
清梧阁内,沈青梧正将三魂封进阴玉符。
符面\"崔氏\"二字突然泛起血光,转瞬变成\"太后\"。
她指尖一颤,符上的血字烫得她生疼——这是冥途在警示,她越界了。
\"阿阮。\"她摸出贴身的小玉牌,那是妹妹阿阮生前最爱的东西,\"你的名字,在《轮回篡记》里。\"
门帘掀起时,墨兰跌跌撞撞冲进来,怀里紧抱着个包得严实的布卷。
她脸色白得像纸,声音发颤:\"娘娘...地窖暗格里有本血书,阿阮的名字...在第三页。\"
沈青梧展开布卷,入目是暗红的字迹,每一页都写着\"某某,魂扣西苑,永不得转\"。
她翻到第三页,\"阿阮\"二字赫然在列,旁边批注着\"太后亲审,以血为契\"。
\"原来你们连地府的账都敢改。\"她阴瞳骤缩,指甲几乎要戳穿纸页,\"用活人魂魄换阴寿...好个慈悲为怀的太后。\"
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墨兰吓得要藏布卷,却被沈青梧按住:\"不用。\"她将残页塞进阴玉符,符面\"太后\"二字愈发鲜红,\"该来的,早晚会来。\"
窗外天色将明,沈青梧望着东方鱼肚白,轻声道:\"墨兰,去库房取素缟。
再备三柱黑香,两盏引魂灯。\"
\"娘娘要做什么?\"
\"去西苑祭拜。\"她抚过阴玉符,嘴角勾起冷冽的笑,\"禁地?
那是我冥途的入口。\"
墨兰攥着素缟的手在抖,却不敢多问。
她望着沈青梧起身时摇晃的身影,突然想起白日里主子说的话:\"这深宫的冤魂,都是我的刀。\"此刻再看,那刀上的血光,竟比月光还冷。
子时的风卷起几片残叶,掠过西苑佛堂的飞檐。
沈青梧着素缟立在阶下,手中黑烛的火苗诡异地向后飘——那不是风的方向,是阴魂在引她入途。
她抬头望了眼紧闭的佛堂门,指尖抚过阴玉符,轻声道:\"太后的因果,该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