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策的玄色衮服扫过门槛时,殿内温度骤降。
他目光扫过江美人被架着拖走的背影,又落在沈青梧沾着碎瓷渣的鞋尖上:\"婕妤倒是热心。\"
\"臣妾愚钝,只知救人。\"沈青梧福身,右眼余光瞥见他眉心裂痕比昨夜更甚,像条随时会断裂的蛛丝,\"倒是陛下,今日气色欠佳。\"
\"朕倒要问问婕妤。\"萧玄策转身走向御座,龙纹靴底碾过一片碎瓷,\"近日常往尚衣局跑,可是在查朕的'账'?\"
他指尖轻叩龙案,案上《起居注》摊开在新页,墨迹未干的\"沈婕妤三入尚衣局\"几个字刺得人眼疼。
沈青梧抬眼,烛火在右眼里映出细碎金斑:\"臣妾查的是三百女子的旧案。
她们被剜去性名,缝作影傀,连往生册上都没留半笔。\"她忽然倾身向前,声音轻得像片落在龙案上的雪,\"陛下昨夜未眠,眉心裂痕更重......可是为谁说谎?\"
龙案上的青铜鹤烛台\"咔\"地一声,烛芯爆起个灯花。
萧玄策的瞳孔骤缩,袖中手在龙纹暗绣下攥成拳。
昨夜他亲手烧了边关送来的密报,那上面写着\"镇北王萧玄煜并未战死,现藏于漠北\"。
这是他登基以来最大的谎言,连最信任的暗卫都不知晓。
\"婕妤近来神异之事太多。\"他扯松领口玉扣,喉结滚动着压下翻涌的心悸,\"朕不知你是通灵,还是通敌。\"
\"若臣妾是敌,陛下早该死在地宫那夜。\"沈青梧后退半步,腰间契约卷轴突然发烫,那是阴巡使传信的征兆,\"陛下若怕,大可以杀了臣妾——但杀了我,谁来替您查清,这宫里有多少'影子'?\"
萧玄策盯着她泛着冷光的右眼,忽然低笑出声。
他伸手扯过案头《往生册》,哗啦翻到最后一页:\"好个沈青梧。
你要查,朕便准你查。
但查到什么......\"他抬眼时眸中寒芒毕现,\"都要原原本本告诉朕。\"
\"臣妾遵旨。\"沈青梧福身退下,袖中契约卷轴的烫意更甚。
她知道,是谢昭的夜报到了。
子时三刻,清梧阁后园。
谢昭的身影从槐树上飘落时,带起一阵阴风。
他腰间阴巡令泛着幽蓝微光,嘴角还沾着未散的黑雾:\"林婉柔昨夜子时离殿,去了冷宫最西头的废琴房。\"他顿了顿,指尖划过自己眉心,\"里面有个盲眼乐师的残魂,控魂印的气息很浓。\"
沈青梧的指尖骤然收紧。
嵇无音,那个被她亲手超度的琴师,原来还留着控魂印碎片!
她想起江美人后颈的疤痕,想起林婉柔耳后的薄红,终于明白——镜影侵蚀不是意外,是有人在利用嵇无音的术法,把活人变成\"影子\"。
\"素纱。\"她召来隐在廊下的无面巡使,\"带十二人布控冷宫,见着眉心有裂的,无论人魂,都记上阴巡名录。\"
\"是。\"素纱单膝跪地,黑纱下传来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沈青梧望着她眉心若隐若现的裂痕,突然开口:\"你说谎时,裂痕会更深。\"
素纱的身形微滞,黑纱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是。\"
雪不知何时落了。
沈青梧独坐案前,右眼映着窗纸上的雪影——竟有七道模糊人形穿墙而过,每个眉心都裂着深浅不一的缝。
她轻抚契约卷轴,上面新添的名字正在渗血:林婉柔、江氏、素纱......还有那个最醒目的\"萧玄策\"。
\"原来这宫里,人人都是影子。\"她低声呢喃,一只青蚨虫扑棱着落在案头,翅上墨迹未干:\"乾清宫夜膳三换,陛下食不知味——心虚之兆。\"
沈青梧提笔在纸笺上写下新令:\"明日晨省,备三百面青铜镜。\"墨迹落尽时,窗外雪光突然大盛,她抬眼望去,只见檐角立着个无面巡使,黑纱被风雪掀起一角,露出下面......没有脸的轮廓。
雪仍未停。
昭阳殿的铜鹤灯在风雪中摇晃,映得殿内影影绰绰。
各宫妃嫔踩着新积的薄雪鱼贯而入,鬓边珠翠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江美人缩在最后一排,眼神却直勾勾盯着首座的位置——那里,林婉柔正对着鎏金铜镜理鬓,镜中倒影的眉心,裂痕深得几乎要裂开。
沈青梧站在殿门阴影里,望着那面铜镜,右手轻轻按在腰间契约卷轴上。
她知道,等会子——
\"啊!\"
一声尖叫突然刺破晨省的静谧。
江美人疯了似的冲向前方,指甲几乎要抠进林婉柔后颈:\"你是假的!
镜子里的才是真的!\"
风雪卷着碎雪灌进殿门,吹得三百面青铜镜同时晃动。
风雪卷着碎雪灌进殿门时,沈青梧正垂眸盯着自己腰间的契约卷轴。
卷轴边缘渗着极淡的血线,那是林婉柔的名字在发烫——她早该想到,能操控嵇无音残魂的,必是与控魂印同气连枝的活人。
\"啊!\"
江美人的尖叫像根冰锥扎进殿内。
沈青梧抬眼时,正见那穿湖蓝宫装的女子发簪散乱,指甲几乎要抠进鎏金铜镜的镜面,指腹渗着血珠,在镜面上洇出几星暗红:\"别照!
照了你就不是你了!\"她脖颈青筋暴起,声音破了音,\"我明明记得......我是替她喝下毒药的那个!\"
殿内瞬间乱作一团。
有位低阶美人被推得踉跄,撞翻了案上的脂粉盒,珍珠粉簌簌落了满地;几个位分高的妃嫔攥着帕子后退,锦裙在青砖上拖出褶皱;连主持晨省的女官都僵在原地,手里的铜漏差点掉下来。
沈青梧却半步未动。
她望着江美人眉心那道几乎要蔓延至额角的裂痕,右眼的\"见心之影\"微微发烫——那裂痕里翻涌着残魂的记忆碎片:药碗的苦香、林婉柔递来的帕子、还有一句被风雪卷散的\"姐姐替我尝尝这茶?\"
\"江姐姐受邪祟所扰,该送太医署静养。\"林婉柔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玉,可沈青梧分明看见她耳后的薄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