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之夜,天色如墨,连星子都被吞了个干净。
沈青梧立在婕妤宫檐下,指尖摩挲着腕间金铃。
铜铃纹路里渗着暗血,那是她昨夜在承恩祠炉壁刻逆阵符时咬的——血线该反噬了,她算准了。
\"线傀。\"她低唤一声,廊下阴影里浮起道青灰身影。
为首的阴符巡使跪下行礼,八具玄铁傀儡自她身后显形,铁靴碾过青砖,发出细碎的刮擦声。
\"按破阵图,九处节点埋入阴钉。\"沈青梧将一卷染血的帛书塞进线傀手中,\"月蚀最浓时,破土绞杀红线。\"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线傀眉心的朱砂印——那是她用判官血点的引魂印,\"若遇反噬,以你本体为饵。\"
线傀垂首,发间铜铃轻响:\"主使的命,比线傀的魂金贵。\"
沈青梧喉间泛起腥甜。
她知道线傀在说什么——昨夜为画逆阵符,她透支了三日阳气,此刻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
但她只是扯了扯嘴角:\"去。\"
阴影里的九具阴符巡使瞬间消散,像被风卷走的灰。
沈青梧望着她们消失的方向,摸向腰间的契约卷轴。
卷轴里封着七道宿主的残念,此刻正烫得她掌心发红——那是在催她,该去见那个人了。
乾清宫的门槛比她想象中凉。
沈青梧跪在下首,看着萧玄策案头的烛火被风卷起,在《起居注》上烧出个焦洞。
皇帝正把玩着枚青玉镇纸,指节泛着冷白,像块浸在冰里的玉。
\"婕妤夜闯御书房,可是来讨赏?\"萧玄策的声音像浸了霜的剑,\"前儿你说承恩祠冲撞圣体,朕准你查;今儿你又说有人炼帝偶夺朕命——\"他突然捏碎镇纸,青玉渣子溅在沈青梧裙角,\"凭据呢?\"
沈青梧抬头。
她的眼尾泛着青,那是冥途开得太频繁的痕迹。\"宿主残念。\"她抬手,七道半透明的影子浮在半空——是那七个昏过去的宫女,额间血线正顺着眼窝往下淌,\"她们被种了血线,替邪术引龙气。\"
影子们同时开口,声音像碎瓷片刮过耳膜:\"帝偶在祠,红线织命......帝偶在祠,红线织命......\"
萧玄策的指节抵在案上,指背青筋暴起。
他盯着那些影子看了半盏茶的功夫,突然笑了:\"好个沈青梧,连朕的龙气都敢拿来做戏。\"他抽出腰间玉柄匕首,抵住她咽喉,\"若你说的是假——\"
\"是真。\"沈青梧没躲。
她能看见萧玄策的魂魄在体内翻涌,龙气裹着金线,正从心口往袖中钻——那是被血线牵引的痕迹,\"今夜月蚀,帝偶吸够龙气,您的魂就会被锁进傀儡里。\"
匕首尖刺破她皮肤,渗出一滴血。
萧玄策盯着那滴血,突然收了手:\"准你一试。\"他扯下腰间龙纹玉佩扔给她,\"若败——\"他指腹划过她发顶,\"诛九族。\"
沈青梧攥紧玉佩。
玉佩上还留着萧玄策的体温,烫得她掌心发疼。
她知道这不是信任,是赌——皇帝在赌她比邪术更有用。
承恩祠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沈青梧举着判官灯跨进去,灯光扫过满地香灰。
那些香灰里混着血丝,此刻正顺着砖缝往下爬,像无数条红蚯蚓。
线傀的声音从地底传来:\"九处节点已埋钉,帝偶在正下方。\"
她蹲下身,用匕首划开掌心。
血珠滴在砖缝里,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沈青梧被震得跌坐在地,看见青砖裂开蛛网纹,一个与萧玄策一模一样的傀儡从地底下钻出来——龙发束着金冠,龙袍绣着十二章纹,连眉骨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帝偶......\"沈青梧倒抽一口冷气。
傀儡心口插着根金线,线的另一头消失在房梁上——那是连向乾清宫的龙气。
月蚀渐浓,月光被吞成条细缝。
傀儡突然睁开眼,瞳孔是两团血雾。
它抬手,房梁上的金线\"唰\"地绷直,直刺沈青梧面门。
\"冥途!\"沈青梧撕开右臂封针。
十六根银针\"叮叮\"落地,黑血顺着胳膊往下淌,在她脚下漫开团黑雾。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慢——这是阳气被抽走的征兆,但此刻顾不上了。
地底传来八声闷响,八具阴符巡使破土而出。
它们的铁爪抓着红线,黑丝与红丝绞成团,火星子噼啪乱溅。
线傀跃到傀儡头顶,指尖的阴钉\"噗\"地扎进它心口:\"主使,引魂灯!\"
沈青梧咬破舌尖,血喷在判官灯上。\"赦\"字灯突然爆亮,白光照得傀儡浑身冒黑烟。
它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金线疯狂抽打着阴符巡使。
有两具傀儡被抽中,铁壳子当场裂成碎片。
\"斩!\"
一道苍老的声音炸响。
沈青梧抬头,看见个穿玄色官服的影子浮在半空——是灰诏灵,靖难遗诏的残魂。
他抬手一指,傀儡心口的金线突然绷断。
\"趁现在!\"沈青梧扑过去,双手按在傀儡心口。
冥途如黑洞般张开,她能感觉到那些缠绕的怨念正往她身体里钻——嫉妒、不甘、对皇权的贪念,像无数根针在扎她的肺。
\"咳......\"她咳出黑血。
但她咬着牙,直到傀儡\"轰\"地碎成木屑。
满地红线突然失去生机,像腐烂的蛇一样蜷成堆。
地底传来女子的呜咽声,那是被血线困住的冤魂终于解脱。
\"收。\"沈青梧扯出傀儡心口的龙发,塞进契约卷轴。
卷轴发出灼人的热,烫得她手背发红。
同一时间,乾清宫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萧玄策踉跄着扶住龙案,喉间腥甜翻涌。
他吐出口黑血,看见龙袍前襟裂开道缝——那是龙气被强行抽离的痕迹。
腰间的龙气锁魂钉正在熔化,金水流过手背,烫得他皱眉。
\"陛下!\"小太监要扶,被他甩开。
他望着承恩祠方向,月光下有道身影正往这边走——是沈青梧,裙角沾着血,右臂的黑纹已经爬到心口。
\"臣幸不辱命。\"她跪在阶下,呈上卷轴,\"帝偶已破,龙发在此。\"
萧玄策接过卷轴。
龙发还带着温度,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龙气正从卷轴里往身体里钻。\"你......\"他盯着她心口的黑纹,\"吞了帝偶的诅咒?\"
沈青梧笑了,笑得很轻:\"臣与地府有契,该还的,总要还。\"她起身要退,突然捂住心口——冰裂纹在她胸前浮现第七道,疼得她额角冒冷汗。
\"沈婕妤。\"萧玄策叫住她。
他翻开案头密旨,提笔在末尾添了句\"所行之处,龙气退避三丈\",\"今夜之后,你便是朕的劫。\"
沈青梧脚步顿了顿。
她望着窗外渐圆的月,摸了摸心口的冰裂纹——端妃的残魂还在冥途里冷笑,说她活不过三月。
但她不在乎,反正三月......足够了。
承恩祠地底,血线尽断的第三夜。
值夜的小太监抱着铜盆往井边走,突然听见地底传来细响。
他蹲下身,看见砖缝里渗出红水,像血,又像线。
\"谁?\"他颤声喊。
风卷着纸钱刮过他脚边。纸钱上沾着血,隐约能看见\"帝偶\"二字。
小太监尖叫着跑开,没注意到井里浮起张脸——是七日前昏过去的宫女,此刻正睁着双血眼,额间的红丝正顺着井沿,往宫墙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