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裹着泥土的腥甜钻进窗缝,陆野蹲在院角翻晒去年的玉米种,指尖捻起一颗深褐色的颗粒:“秋姐,你瞧这粒儿,圆实得像小娃娃的脸。”
叶知秋正往竹筐里装土豆种,抬头笑:“去年收成好,今年准保又是大丰收。”她把最后一把土豆种码齐,“奶奶说,咱家的地该醒醒了——春播讲究‘早’,晚了误农时。”
“知道。”陆野把玉米种倒进木盆,兑上温水浸泡,“我昨儿跟王哥合计过,今年咱家玉米地扩半亩,再种两垄黄豆,轮作养地。”他捞起一颗泡发的种子,“你闻闻,这股子潮气,像不像春天的味道?”
暖宝扒着门框探出脑袋,羊角辫上沾着草屑:“爸爸!我要帮忙种种子!”她攥着小铲子跑过来,“我会挖小坑坑!”
“小宝儿别急。”叶知秋擦净手,从屋里抱出个布包,“先跟妈妈学认种子——这是黄瓜籽,圆溜溜的;这是番茄籽,黑得像小煤球。”她摊开手掌,“你挑颗最漂亮的,妈妈教你种。”
暖宝捏起颗番茄籽,凑到鼻尖闻:“香!像奶奶的桂花糖!”
陆奶奶颤巍巍端着陶壶过来,壶里泡着野菊花茶:“小宝儿记着,种子要跟泥土说‘悄悄话’,它才肯发芽。”她往暖宝手心倒了点细土,“来,跟土宝宝交朋友。”
院外的石子路上响起脚步声,王铁柱扛着犁耙过来:“野子!叶丫头!我帮你们犁地!”他抹了把汗,“咱村头老黄牛刚歇完冬,劲头足着呢!”
“太好啦!”叶知秋递过毛巾,“王哥,中午在我家吃贴饼子,就着你家腌的酸菜。”
“那感情好!”王铁柱甩了甩犁耙上的草屑,“我老伴儿今早杀了只小公鸡,等会儿炖了给你端来——春播累,得补补。”
李狗蛋推着板车随后赶到,车上堆着新买的化肥和菜种:“铁柱哥,咱一块儿!我家那片地跟你挨着,正好搭把手。”他冲暖宝挤眼睛,“小宝儿,叔给你留了包向日葵籽,等你长大种太阳花!”
“谢谢狗蛋叔!”暖宝举着小铲子,“我要种最大的向日葵,比房子还高!”
陆野望着院外停着的犁耙和板车,忽然想起七年前第一次跟着爷爷下地的场景。那时他分不清麦苗和杂草,爷爷蹲在田埂上笑:“庄稼人脚下沾多少泥,心里就有多少底。”如今他握着犁耙把,看王铁柱赶牛翻地,泥土翻涌成深褐色的波浪,才懂那些汗水里泡着的,是对土地的虔诚。
“开始犁吧!”王铁柱甩了个响鞭,老黄牛迈开步子,犁铧切开冻土,黑油油的泥土翻着浪花。陆野跟在后面,把泡好的玉米种均匀撒进沟垄:“间距三寸,别太密——不然长不大。”
“知道!”暖宝蹲在地头,用小铲子挖了个浅坑,小心翼翼放进颗黄瓜籽,“种子宝宝,睡觉觉啦!”她又轻轻覆上土,“等你醒,我给你浇水!”
叶知秋提着铁皮水壶过来:“小宝儿,浇点水——要慢慢浇,别冲跑种子。”她蹲下身,用壶嘴在暖宝的小坑边洒出水雾,“看,泥土喝饱了,种子宝宝就该做梦啦。”
陆奶奶坐在田埂上,望着祖孙三人忙碌的身影,嘴角漾着笑。她年轻时跟着太奶奶种地,那会儿地少人多,每粒种子都金贵。如今日子好了,娃们仍保持着对土地的敬畏,这大概就是最好的传承。
“奶奶,”暖宝跑过来拽她衣角,“我的种子什么时候发芽?”
“等春雨润透土,等太阳晒暖垄。”陆奶奶摸摸她的头,“大概半个月,你就能看见绿芽芽钻出来。”
“那我要每天来看!”暖宝掰着手指头,“第一天看土,第二天看虫,第三天……第三天就看绿芽!”
“好。”陆奶奶从兜里掏出块烤红薯,“奖励小宝儿的耐心。”
午饭时分,王铁柱媳妇儿和李狗蛋媳妇儿端着大盆过来。王家盆里是酸菜炖小公鸡,李家盆里是野菜烙饼,香气混着泥土味,在田埂上飘成一片。
“都过来吃!”王铁柱媳妇儿大嗓门,“春播饿不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谢谢嫂子!”叶知秋接过碗,“你们也歇会儿,别光顾着忙。”
“忙啥!”李狗蛋媳妇儿擦了擦手,“咱庄稼人不兴客气——你家地种好了,咱村丰收有望!”
暖宝趴在陆野腿上,啃着烙饼:“爸爸,我长大要当农民!”
“好啊。”陆野给她擦了擦嘴,“当农民可光荣了——能种出粮食,能养活家人。”
“那我要种好多好多蔬菜,给爷爷奶奶吃,给爸爸妈妈吃,给王叔叔李叔叔吃!”暖宝的眼睛亮晶晶的,“还要种给村头的流浪猫吃!”
“小宝儿有爱心。”陆奶奶舀了勺鸡汤,“将来肯定是个好庄稼人。”
午后,雨丝细细密密落下来。陆野披上塑料布,继续蹲在地里补种漏撒的种子。叶知秋撑着伞过来,把伞倾向他:“别淋湿了。”
“没事。”陆野握住她的手,“你看,雨丝落在泥土上,像不像给种子盖被子?”
“像。”叶知秋望着雨幕中的田垄,“等雨停了,种子该醒了。”
“醒了就好。”陆野轻声说,“醒了,就有希望了。”
傍晚收工,众人踩着泥泞往家走。暖宝趴在陆野背上,手里攥着颗没种完的向日葵籽:“爸爸,明天我还要来种!”
“种。”陆野应着,“种到你长大,种到咱家地里全是太阳花。”
陆奶奶走在前面,哼起了老辈传下来的农谚:“三月雨,贵似油;四月风,吹麦浪……”歌声混着雨丝,飘向远处的山梁。
夜里,陆野躺在暖炕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叶知秋靠在他肩头:“你说,咱们的地,能种出多少希望?”
“能种出一年的粮,能种出暖宝的学费,能种出咱俩的养老钱。”陆野吻了吻她的额头,“更能种出,咱家永远不断的好日子。”
“我想爷爷了。”叶知秋忽然说。
“我也想。”陆野握住她的手,“但爷爷在天上看着呢——他看到咱们把地种得这么好,看到暖宝这么懂事,肯定高兴。”
雨还在下,打在窗纸上沙沙响。陆野望着身边的叶知秋,望着墙上暖宝画的“种种子”图画,忽然觉得,所谓“春天”,不过就是这样——有泥土的芬芳,有种子的希望,有家人的陪伴,有邻里的热乎,有过去的传承,有未来的期盼。
而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这个家,守着这个叫“生机”的春天。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暖宝穿着小胶鞋,拎着小水壶,跑到田边:“种子宝宝,喝饱水了吗?”她蹲在小坑边,轻轻摸了摸泥土,“发芽了吗?发芽了吗?”
陆野走过来,蹲在她身边:“还没呢——再等等,很快就能看见绿芽芽了。”
“那我要每天来等!”暖宝攥着小水壶,“等发芽了,我给你唱歌;等长叶子了,我给你跳舞;等结果了,我给你摘最大的那个!”
“好。”陆野把她抱起来,“爸爸等着吃小宝儿种的菜。”
叶知秋站在院门口,望着祖孙俩的身影,嘴角漾着笑。她手里端着盆刚腌的酸菜,打算给地里干活的人送午饭。风里飘来湿润的泥土香,混着酸菜的酸香,那是春天的味道,是希望的味道。
远处,王铁柱的吆喝声传来:“野子!叶丫头!该给玉米苗间苗了!”
“来啦!”陆野应着,抱着暖宝往地里走,“小宝儿,跟紧爸爸——咱们要去给种子宝宝‘分家’啦!”
暖宝拍着小手笑:“分家!分家!种子宝宝要住大房子啦!”
阳光下,田垄上的泥土泛着湿润的光,一行行嫩绿的芽尖正破土而出。那是春天的信,是希望的信,是陆野一家写给土地的情书,更是写给未来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