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丝像扯不断的棉线,细蒙蒙地织着。陆野推开院门,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轻响,院角的桃枝已缀满花苞,湿漉漉的花瓣沾着雨珠,像落了层薄霜。
“奶奶!清明要插柳!”暖宝穿着鹅黄雨靴,攥着把柳枝冲进来,“老师说清明插柳,能驱邪避灾!我要给麦芒弟弟的门楣插最绿的!”她踮脚够门框,小手被雨淋得冰凉,却笑得像朵小蘑菇。
陆奶奶颤巍巍扶着门框笑:“小宝儿的柳枝,比咱家的还嫩。”她颤巍巍从屋檐下解下去年晒的柳枝,“你太姥姥那会儿,清明插柳讲究‘前三后四’,得在春分后、清明前选最嫩的柳芽。这柳枝泡过井水,插在门楣上,虫蚁不蛀,人丁兴旺。”
“奶奶的老理儿,准没错。”陆野接过柳枝,“去年你插的柳枝,今春发了新芽,暖宝还掰了枝编草环。”他转身对叶知秋喊,“秋姐,灶上温着青团,等会给王婶子送一碗去。”
叶知秋系着蓝花围裙从灶房出来,隆起的肚子被棉袍裹得圆滚滚的。她端着青瓷碗,碗里浮着青碧的艾草团:“这是今早采的野艾,和着糯米粉蒸的。你奶奶说,清明吃青团,一年都清吉。”她摸了摸肚子,“麦芒这两天该会扶墙走了,等会让他坐个竹椅,看咱们插柳。”
院外传来“突突”声,王铁柱的拖拉机载着半车柳枝驶来:“野子!叶丫头!清明送柳,我带了后山的嫩柳!李狗蛋说今儿个来帮咱插柳,咱村老话说‘清明不插柳,死了变黄狗’!”他跳下车,棉手套上沾着泥,“这柳枝是我今早去后山砍的,枝条直溜,芽儿嫩得能掐出水。”
“铁柱哥,辛苦你了!”陆野接过柳枝,“去年你送的柳枝,插在院角,今春暖宝还编了草环戴头上。”
李狗蛋推着平板车紧随其后,车上码着竹椅和小锄头:“这是你家订的竹椅,麦芒学走路用的。我帮你把柳枝搬到门楣,省得你爬高。”他冲暖宝挤眼,“小宝儿,叔给你留截柳枝,编个草环当发卡!”
“我要给麦芒弟弟编!”暖宝立刻举着柳枝,“让他戴着草环,像小兔子!”
陆野和陆奶奶在门楣插柳。新柳枝蘸着井水,斜斜插在青瓦缝里,嫩芽儿颤巍巍的,像要往天上钻。陆奶奶用红绳系住枝桠:“这叫‘系福’,系住一年的平安。”她递给暖宝截柳枝,“小宝儿,给你编个草环,戴在头上,虫儿不敢咬。”
暖宝的小手笨拙地编着,草环歪歪扭扭:“奶奶,我的草环像小乌龟!”
“小乌龟也可爱!”陆奶奶笑,“等你麦芒弟弟会走了,教他编草环,说‘这是姐姐的手艺’。”
日头爬到中天,雨停了。三间土坯房飘着青团香,王铁柱和李狗蛋蹲在台阶上磨锄头:“野子,你家这柳枝插得齐整,比我家院墙还精神!”
“那是。”陆奶奶把蒸好的青团装进竹篮,“你太姥姥插柳时,总说‘柳枝活,日子活’。就像现在,咱一家子齐动手,心齐,日子才旺。”她递给暖宝个青团,“小宝儿,吹吹再吃,别烫着。”
暖宝的小嘴鼓鼓:“奶奶,这青团比糖还甜!”
“那是。”陆奶奶笑,“清明的青团,甜得清透。”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懒。陆野坐在门槛上修锄头,叶知秋端来姜茶:“喝了这个,驱驱寒。清明前后,地气往上返,容易犯懒。”她望着窗外的柳枝,轻声说,“该去给爸妈上坟了。”
“知道了。”陆野放下锄头,“你怀着麦芒,山路不好走,我背你去。”
“不用。”叶知秋摇头,“我能走。爸妈要是看见麦芒,肯定高兴。”她摸了摸肚子,“麦芒的名字,还是爸取的。他说‘芒’是希望,像麦芒一样,扎扎实实地长。”
陆野背起叶知秋,沿着山径往上走。山雾未散,松针上挂着雨珠,打湿了他的裤脚。叶知秋指着前面的墓碑:“到了。”
墓碑前的野菊开得正盛,是陆野清明前采的。他摆上青团、艾草糕,点燃香烛:“爸,妈,我们来看你们了。麦芒会扶墙走了,暖宝编草环,奶奶身体硬朗……”
叶知秋把麦芒的小布鞋放在碑前:“这是麦芒的第一双鞋,等他会跑了,带他来看你们。”
山风掠过松林,发出“沙沙”的响。陆野望着墓碑上的照片,忽然说:“爸,妈,今年清明,咱家的柳枝插得特别旺。等麦芒长大,我带他来给你们扫墓,告诉他,这是太爷爷太奶奶的根。”
返程时,夕阳把山染成橘红。陆野背着叶知秋,暖宝蹦跳着跟在后面,手里攥着编坏的草环:“爸爸,等麦芒会走了,我教他编草环,编得比我还好!”
“好。”陆野笑着点头,“到时候,咱家的草环,能绕满整个院子。”
夜里,全家围坐在炕边吃青团。陆奶奶煮了艾草茶,暖宝举着草环:“我要给麦芒弟弟戴!”麦芒在炕上蹬着小腿,小手往草环方向抓:“抓——”
“小宝儿心善。”陆野摸了摸麦芒的小脑袋,“等他再大点,咱带他去后山砍柳枝,教他编草环,说‘这是太姥姥的手艺’。”
窗外,月光透过窗棂,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陆野望着怀里的麦芒,又看看院角新插的柳枝,忽然明白——
这清明的柳,
系的不是枝,
是根,
是念,
是一代又一代,
对先人的追思,
对新生的,
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