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风裹着桑叶的清香撞进蚕室窗棂时,陆野正蹲在竹匾前挑拣蚕种。暖黄的灯光下,黑褐色的蚕卵像撒了把细芝麻,他捏起放大镜仔细看:“奶奶,这批卵发得匀,该出蚁蚕了。”
“莫急。”陆奶奶颤巍巍端来搪瓷缸,里面泡着嫩桑叶,“你太姥姥说过,蚕宝宝醒得齐整,得用露水润过桑叶喂。我去灶房烧壶温水,给蚕室增增湿。”她布满皱纹的手抚过竹匾边缘,“这蚕种是你太姥姥传下来的,三十年了,每回立夏都能孵出一茬好蚕。”
院外传来“吱呀”声,暖宝骑在小木马上晃悠,羊角辫上沾着桑叶碎:“爸爸!蚕宝宝醒了吗?我要去看小蚕吃叶子!”她怀里抱着个布偶蚕,“这是麦芒弟弟的蚕宝宝,等它会爬了,我教它吃桑叶!”
“小宝儿别急。”叶知秋系着蓝布围裙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刚蒸好的立夏饭——糯米裹着红豆、咸肉丁,油亮喷香,“先洗手,蚕宝宝怕脏。”她摸摸暖宝的头,“麦芒在屋里踢腿呢,等会醒了,咱们给他称体重,立夏称人,一年不生病。”
“要称!”暖宝立刻蹦跳着去洗手,“我要给弟弟称,他肯定比我还重!”
陆野笑着擦净手,掀开蚕室的布帘。二十多个竹匾整整齐齐排着,最顶头的那个微微颤动——蚁蚕像撒了把黑胡椒,正从卵壳里往外钻。“出来了!”他轻声喊,陆奶奶端着温水进来,用棉签蘸着水轻轻点在蚁蚕身上:“唤醒它们,省得懒。”
“奶奶的办法真灵。”陆野捏起只蚁蚕放在掌心,“比我指甲盖还小,软乎乎的。”
这时,王铁柱的大嗓门撞进来:“野子!叶丫头!立夏送桑叶,后山的桑树发了新芽,我砍了捆嫩枝!”他扛着麻绳捆的桑枝,汗湿的背心贴在身上,“李狗蛋说今儿个来帮咱搭蚕架,他新买的竹篾,编的蚕匾比旧的结实!”
“铁柱哥,辛苦!”陆野接过桑枝,“去年你送的桑叶,蚕宝宝吃得白白胖胖,吐的丝都匀实。”
李狗蛋推着平板车紧随其后,车上码着新编的竹匾和喷壶:“这是按你要求编的,透气不闷。喷壶是给蚕室加湿的,立夏天干,别让蚕宝宝渴着。”他冲暖宝挤眼,“小宝儿,叔给你留片大桑叶,等会你喂蚕宝宝,说‘给弟弟的蚕留的’!”
“我要喂麦芒弟弟的蚕!”暖宝攥紧桑叶,“等它会吃叶子了,我教它爬!”
陆野带着王铁柱搭蚕架。竹匾层层叠起,像座小塔楼。“这架子要稳,”李狗蛋边拧螺丝边说,“蚕宝宝一天吃三顿,得方便添桑叶。”
暖宝蹲在蚕室角落,把桑叶撕成细丝:“蚕宝宝,吃吧吃吧,吃了长胖胖,给麦芒弟弟做新衣裳!”她的声音软得像棉花,“麦芒穿丝衣裳,肯定比姐姐的还好看!”
午饭时分,八仙桌上摆着立夏饭、咸鸭蛋、立夏饼。叶知秋给麦芒裹上小兜兜,抱到秤上:“一岁抓周时六斤,现在五个月,十二斤二两!”她笑着记录在本子上,“医生说麦芒长得结实,像他爸爸。”
“那必须的。”陆野捏捏麦芒的小脚丫,“我小时候立夏称过,才七斤,比他轻。”
暖宝扒拉着立夏饭:“我要多吃点,等麦芒会走了,背他去看蚕宝宝!”
“小馋猫。”陆奶奶夹了块咸蛋黄放她碗里,“吃咸蛋,夏天不疰夏。”
午后,李狗蛋带着几个婶子来参观蚕室。“这蚕宝宝真齐整!”张婶凑近看,“野子,你这蚕种金贵,可得看好。”
“放心。”陆野笑着,“奶奶传下的法子,错不了。”
暖宝搬来小凳子,坐在蚕室门口画画。画纸上是个大竹匾,里面爬满黑蚂蚁似的小蚕,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麦芒的蚕”。“等麦芒大了,”她举着画给陆奶奶看,“我教他画蚕宝宝!”
“好。”陆奶奶戴上老花镜,“奶奶给你裱起来,挂蚕室墙上。”
傍晚,陆野在蚕室添桑叶。蚁蚕们闻到桑香,排着队往新叶上爬,像条细细的黑线。“慢点儿吃,”他轻声说,“管够。”
叶知秋端来薄荷水:“擦把汗。麦芒刚睡下,小脸蛋红扑扑的,像个小苹果。”
“他肯定梦见蚕宝宝了。”陆野擦着脸,“等他会说话,第一句准是‘蚕、蚕’。”
陆奶奶在灶前熬桑叶茶:“这茶给蚕宝宝解暑,也能给咱败败心火。”她舀了勺茶沫,“你太姥姥说,蚕吐丝,人养蚕,都是积德的事。”
暖宝趴在蚕室窗台上看:“爸爸,蚕宝宝在跳舞!”
“是吃叶子呢。”陆野把她抱起来,“它们吃够了,就会结茧,变成飞蛾,产更多卵,明年又有好多蚕宝宝。”
“像魔法!”暖宝眼睛亮晶晶,“那麦芒长大,也能变魔法吗?”
“能。”陆野吻她额头,“他会有自己的魔法,比如给蚕宝宝做新窝,给姐姐编花环。”
夜里,陆野坐在蚕室门口记笔记。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竹匾上,蚕宝宝们还在沙沙吃叶。“知秋,你说这蚕吐的丝,”他轻声说,“将来能织成布,做成麦芒的小肚兜。”
“会的。”叶知秋靠在他肩头,“就像咱们的日子,一点一点,织成温暖的网。”
陆野在笔记本上写道:
“立夏的蚕,吐出夏的暖。
竹匾盛着希望,桑叶载着生长,
弟弟的小脚丫,姐姐的画纸,
奶奶的蚕种匾,
都在说:
夏意渐浓,
有蚕作伴,
便是最好的生机,
最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