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的天,彻底晴朗了。
崔圆的黯然退场,如同搬走了压在蜀中官场上最后一块顽石。杜丰以雷霆手段清洗了崔圆余党,同时并未大肆株连,对许多原本依附崔圆、但能力尚可或及时转向的官员,给予了留任观察的机会。这一手“恩威并施”,使得权力过渡平稳而迅速,蜀中军政体系前所未有地高效统一起来。苏瑾正式被擢升为节度副使,总揽日常政务;柳明澜执掌的“兴业社”与官府绑定更深,成为事实上的经济命脉掌控者;而凌素雪虽远在长安,其统领的“察事司”权威却因内部肃清的功绩而愈发巩固。
内部既安,杜丰的目光再无阻滞,坚定地投向了北方烽火连天的战场。灵武朝廷那份带着猜忌与索取意味的诏书,以及史思明磨刀霍霍、意图西进的紧急军情,如同两道催征的号角,让他无法再安坐于成都的节堂之内。
蜀中:整军经武,砺剑北望
节度使府的校场上,杀声震天。新编练的“砺锋营”兵士,身着统一制式的玄色军服,队列严整,操练着刺、劈、格、挡的基本动作,眼神中已褪去新兵的稚嫩,多了几分坚毅与悍勇。他们大多是从流民、农户中选拔出的青壮,深知是杜丰给了他们安身立命之所,更给了他们报仇雪耻、博取功名的机会,士气极为高昂。
而在校场一角,则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这里肃杀、沉重,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压抑。百余名身材异常魁梧雄壮的士卒,赤裸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皮肤和虬结的肌肉,他们手中持有的,并非寻常刀枪,而是柄长刃阔、寒光耀眼的——陌刀!
“起——!”统领赵铁柱声如炸雷。
“哈!”百余名陌刀手齐声暴喝,声浪滚滚。随着命令,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沉重的陌刀被稳稳端起,刀尖斜指向前上方,瞬间形成了一片令人窒息的金属森林。阳光照射在冰冷的刀锋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进——!”
“轰!轰!轰!”陌刀手们踏着沉重而统一的步伐,如墙而进。每踏一步,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颤。那凝聚在一起的杀气,仿佛实质般弥漫开来,让远处观摩的其他营队兵士都感到一阵胆寒。
“斩——!”
又是一声令下,百柄陌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同时奋力劈下!那气势,仿佛面前即便是铜墙铁壁,也要被一举劈开!
杜丰与苏瑾、柳明澜等人站在点将台上,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即便是早已知道陌刀威力的杜丰,亲眼见到这百人队演练的声势,心中也不禁震撼。这便是他准备用来对抗甚至碾压叛军乃至回纥铁骑的王牌!
“主公,陌刀都初具战力,然耗资巨大,且对士卒体魄要求极高,难以大规模扩充。”赵铁柱演练完毕,快步上台禀报,脸上混杂着自豪与一丝忧虑。
杜丰颔首:“无妨。兵贵精不贵多。此陌刀队,便是破阵摧锋的尖刀,关键时刻,一都可抵一军!物资补给,你无需担忧,柳娘子会全力保障。”他看向柳明澜。
柳明澜微笑着点头:“赵将军放心,兴业社名下所有工坊,优先供应陌刀都所需。只是,如此利器,须用在最关键处。”
“这是自然。”杜丰目光深邃,“如今蜀中内患已除,我军心可用,粮械渐足。灵武催促进兵,史思明蠢蠢欲动,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转向苏瑾:“拟令:以‘砺锋营’为主力,抽调各州府精兵,组建‘北援行营’,由我亲自节制。命赵铁柱陌刀都随行。另,着令张顺,‘纸鸢’队主力随军行动,负责战场遮蔽、情报侦查与敌后扰乱。”
“主公要亲征?”苏瑾略显担忧。主帅亲临前线,风险极大。
“非亲征不足以激励士气,非亲临不足以把握战机。”杜丰语气坚决,“蜀中大局,交由你与明澜,我方能放心。再者……”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我也该去北方看看,看看那片被胡尘蹂躏的土地,看看那些还在浴血奋战的将士。”
他知道,一直偏安蜀中,纵然能打造一个世外桃源,也无法真正赢得天下人心,更无法实现他“挽天倾”的抱负。他必须走出去,将自己的旗帜,插到抗击叛乱的最前沿。
灵武:博弈与交换
杜丰决定北上的消息,以及其组建“北援行营”的详细计划,很快便以奏章形式送达灵武。
这一次,肃宗与李辅国等人的反应复杂了许多。杜丰刚刚以铁腕平息了蜀中内斗,展现了强大的掌控力,此刻又主动请缨北上,其心难测,其势已成。
“陛下,杜丰此举,恐是借北上之名,行扩张之实。其若率精锐进入山南、河东,恐尾大不掉啊!”有大臣忧心忡忡。
李辅国却阴恻恻地道:“大家,杜丰既然愿意出来,总比他一直窝在蜀中当土皇帝强。如今史思明压力巨大,郭子仪、李光弼二位元帅兵力吃紧,正需强援。让他去与史思明拼个两败俱伤,岂非好事?只需严令其受郭子仪节度,并卡住其粮草后援,量他也翻不起大浪。”
肃宗权衡再三,最终下诏,同意了杜丰北上之请,授其“北援行营总管”之职,但明确令其“受天下兵马副元帅、朔方节度使郭子仪节制”,且“一应粮秣,仍由蜀中自行筹措,朝廷视情协济”。这既是对杜丰的利用,也是极致的防备。
对此结果,杜丰早有预料。他本就不指望朝廷能提供多少实质帮助,他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介入北方战事的身份和一块跳板。有了这个身份,他才能更顺利地整合力量,将自己的影响力辐射出去。
长安:连营之策与迷雾渐散
就在杜丰紧锣密鼓准备北上之时,凌素雪从长安传来了新的重要情报。
光德坊那个叛军情报站,在凌素雪放弃直接探查、转为外围监控后,“纸鸢”队员发现了其规律——每三日,便有一名固定的信使,在凌晨时分从后门离开,前往城西的延平门。而延平门外,有叛军的一处小型马场,信使会在那里换马,然后直奔西北方向。
“西北方向……是洛阳,还是更远的范阳(史思明老巢)?”凌素雪在密信中分析,“此线路极可能是叛军沟通长安与史思明部的一条重要情报通道。”
她同时汇报了对“影伍”和那个神秘黑衣人的调查进展。种种迹象表明,这两者很可能就是同一人,或者属于同一个潜伏在长安的地下组织。这个组织似乎对叛军抱有敌意,且能量不小,但动机不明,行事极为谨慎。
凌素雪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连营”计划。她建议,不再仅仅满足于截获情报,而是尝试利用这条固定的信使线路,通过伪装、替换信使等方式,向叛军传递假情报,或者甚至借此渠道,与可能存在的、被史思明扣押的唐军重要人物取得联系。同时,她打算冒险尝试与“影伍”接触,摸清其底细,看看能否将其或其所代表的势力,转化为“星火”的助力。
这个计划风险极高,一旦失败,不仅会暴露长安的“星火”,还可能打草惊蛇,导致叛军改变通讯方式。但收益也同样巨大,若能成功,无异于在叛军心脏插上了一根可以随时搅动的楔子。
杜丰接到密信,沉思良久。凌素雪的判断和建议,显示了她卓越的情报天赋和胆识。他深知长安行动的重要性,也信任凌素雪的能力。
他提笔回信,只给了八个字的批复:“准汝所请,慎之又慎。”
他相信,远在长安的凌素雪,能明白这短短八字之中所蕴含的信任、期望与沉重的压力。
成都城外,旌旗招展
秋高气爽,成都北门外,军容鼎盛。“北援行营”的先头部队已经集结完毕,玄色的旌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刀枪如林,反射着耀眼的寒光。杜丰一身明光铠,腰佩横刀,立于高大的战马之上,目光扫过台下肃立的将士。
苏瑾、柳明澜等留守文武官员,以及无数闻讯赶来送行的成都百姓,聚集在道路两旁,目光复杂地望着这支即将开赴前线的军队,有期盼,有担忧,更有自豪。
杜丰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将士们!胡尘未靖,两京未复,吾辈军人,岂能安坐后方?今日北上,不为功名利禄,只为扫清妖氛,光复神州,迎还圣驾,使我大唐百姓,重见天日!”
“扫清妖氛!光复神州!”台下将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杜丰拔剑出鞘,直指北方:“出发!”
号角长鸣,战鼓擂动。庞大的军队,如同一条苏醒的玄色巨龙,开始缓缓向北移动。杜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成都城,看了一眼城楼上向他挥手的柳明澜与苏瑾,随即毅然转身,策马汇入了北行的洪流。
蜀中的砥柱,终于主动迎向了北方的惊涛骇浪。而远在长安的星火,也正在试图连接成片,照亮沉沦的帝都。一场关乎国运的更大风暴,随着杜丰的北上,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