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彻夜未熄的冲天火光,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叛军脸上,也震撼了整个天下。消息传到北疆,杜丰行营内众将精神大振,虽不明具体细节,但皆知必是凌司使在长安又建奇功。而这份功绩,自然也被记在了杜丰的头上,“杜总管麾下能人异士辈出,竟能于敌巢腹地燃此滔天大火”的传言,使得杜丰在北疆唐军中的威望再上一层楼。
然而,荣耀与危机总是相伴而生。杜丰在北疆的“以守为攻”策略成效显着,与郭子仪的联动愈发默契,但这柄过于锋利的“剑”,也引来了更深的忌惮与更直接的打压。
北疆:明枪暗箭,砥柱不移
这一日,灵武朝廷的又一道旨意抵达行营,内容却与前次大相径庭。旨意中严厉申饬杜丰“虽有小功,然擅启边衅,纵容部属行险侥幸,致使叛军震怒,恐招致更大报复,危及社稷根本”,勒令其即刻将派往郭子仪处的“跳荡营”等部召回,并严束部下,不得再行越境袭扰之事。更令杜丰心头发沉的是,随旨意而来的,还有一位名为鱼朝恩的宦官,被任命为“北援行营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常驻行营,名为“宣慰将士,协理军务”,实为监军!
这鱼朝恩年约四旬,面白无须,眼神阴鸷,言语间看似谦恭,实则倨傲,对杜丰麾下军制、装备、尤其是陌刀队和“纸鸢”等特殊部队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
“杜总管,咱家奉陛下之命前来,往后这行营大小事务,还望总管不吝告知,咱家也好如实向陛下回禀,以免……滋生误会。”鱼朝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目光却如同毒蛇般在杜丰脸上逡巡。
杜丰心中怒潮翻涌,面上却平静无波:“鱼观军言重了。杜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于国于民有利即可。既蒙陛下信重,派观军前来,丰自当配合。”他知道,与这等阉竖正面冲突殊为不智,徒惹麻烦。
但鱼朝恩的到来,如同在行营中投入了一颗毒瘤。他很快便与军中一些原本就对杜丰快速擢升心存不满、或因之前被清洗的崔圆余党暗中勾连,四处打探消息,收集所谓“罪证”,更试图拉拢、分化中下层将领。
“主公,这阉狗欺人太甚!昨日竟想插手陌刀队的粮饷配给,被赵将军顶了回去,他便阴阳怪气,说什么‘特殊部队耗费巨大,需得朝廷核准’云云。”苏瑾愤然禀报。
张顺也面色凝重:“‘纸鸢’队几次行动报备,都被他以‘需详查其必要性’为由拖延,若非郭元帅那边催得急,险些误了战机!”
杜丰眼神冰冷,他知道,这是灵武朝廷对他权势过盛的又一次精准打击。若任由鱼朝恩掣肘,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将前功尽弃。
“跳荡营的行动,暂时转入更隐秘的状态,具体目标与路线,不必再向鱼朝恩详细报备,只言‘配合郭元帅方略’即可。陌刀队与各营物资,由柳明澜通过兴业社的商队秘密补充,账目分开,明面上的份额,让他查。”杜丰沉声下令,“另外,告诉赵铁柱、张顺他们,对鱼朝恩,面上恭敬,实则远之。他若要安插人手,可以,放到无关紧要的位置上去。”
“那……若他强行干涉军令?”苏瑾担忧道。
杜丰眼中寒光一闪:“非常时期,军机瞬息万变。若因他掣肘而贻误战机,致使将士白白牺牲……届时,本总管自会向陛下上表,陈明利害!我看他一个阉人,担不担得起这丧师辱国的罪名!”
他这是准备在必要时,以战场失利为代价,硬抗到底!苏瑾心中一凛,深知杜丰已被逼到墙角,这是要行险一搏了。
就在北疆行营内部暗流汹涌之际,郭子仪处传来紧急军情:史思明因后勤持续被扰,内部不稳,竟行险招,派其子史朝义率领一支精锐骑兵,绕过郭子仪主力防线,意图奇袭灵武!
消息传来,举朝震惊!灵武空虚,若被史朝义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长安:血火突围,星火不灭
长安城在经历了那场震惊全城的焚夜之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戒严和疯狂搜捕之中。安庆绪怒不可遏,将留守的“守夜人”首领罢职查办,亲自下令,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将纵火者揪出来!
凌素雪与裴十三面临的处境骤然险恶了十倍。尽管他们行动隐秘,撤退迅速,但大规模纵火留下的痕迹和目击者,还是让“守夜人”和叛军常规部队摸到了一些线索。包围圈正在一步步缩小。
“郑六那个废物,暴露了!”裴十三带着一身夜露和血腥气潜回秘密据点,声音沙哑而急促,“‘守夜人’顺着他这条线,查到了平康坊那个老吏,人……没了。他们正在根据老吏的社会关系,排查这一片的所有店铺和住户!”
凌素雪心中一沉。这座棺材铺,恐怕也不再安全。
“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她当机立断。
“来不及了!”裴十三摇头,眼神锐利如鹰,“外面已经被围住了,只是他们还在调集人手,尚未确定具体是哪一家。我们被堵死在这里了。”
地窖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唯一的出口通往街道,此刻必然已是天罗地网。
“还有没有其他出路?”凌素雪冷静地问,手已按上了剑柄。
裴十三目光扫过地窖潮湿的墙壁,最终落在角落里那几口尚未上漆的薄皮棺材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有一个办法,但……看运气。”
片刻之后,棺材铺大门被叛军兵卒粗暴地撞开。店内空无一人,只有几口棺材静静地摆放着。带队的一名“守夜人”头目仔细搜查,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后院那口新挖掘的、准备用来埋葬店内刚刚“病逝”的老板(自然是被裴十三和凌素雪处理掉的真正老板)的墓穴,以及旁边堆放的几口薄皮棺材上。
“给我撬开!”头目厉声下令。
兵卒们上前,用刀斧劈砍棺材盖。就在他们注意力被棺材吸引的瞬间,墓穴旁那堆看似杂乱的柴垛猛地炸开!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激射而出,剑光如匹练,瞬间刺倒了离得最近的几名兵卒!
正是凌素雪与裴十三!他们竟藏身于柴垛之后的夹层中!
“逆贼在此!放箭!”头目又惊又怒,嘶声大喊。
箭矢如雨点般射来!凌素雪舞动短剑,格挡开大部分箭矢,身形如穿花蝴蝶,向院墙疾冲。裴十三则更为悍勇,手中一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横刀挥舞得水泼不进,竟主动冲向敌群,为凌素雪断后!
“走!”裴十三怒吼一声,背上已中了一箭,却恍若未觉,刀光过处,又有两名叛军倒地。
凌素雪知道此刻不是犹豫之时,足尖一点,已跃上墙头。她回头望去,只见裴十三浑身浴血,被数十名叛军团团围住,犹自死战不退!
“裴兄!”她心中一痛。
“走——!”裴十三的吼声淹没在兵刃交击与喊杀声中。
凌素雪银牙几乎咬碎,翻身落下墙头,落入另一条僻静的后巷。身后,叛军的喧嚣与裴十三的怒吼迅速远去……她知道,裴十三恐怕凶多吉少。
这一次,星火几乎被扑灭。她再次成了孤身一人,失去了据点,失去了刚刚建立的盟友,身负重伤(格挡箭矢时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口),在叛军的天罗地网中艰难潜行。
然而,在她怀中,紧紧揣着从裴十三最后交给她的、一份染血的长安城防图残片,以及几个可能藏身的地点标记。星火未灭,只要一息尚存,她就要在这座黑暗的帝都里,继续燃烧下去。
北疆行营
杜丰接到了史朝义奇袭灵武的紧急军报,也接到了鱼朝恩拿着朝廷严令,要求他按兵不动、谨守防线的指令。
大帐之内,杜丰独立舆图前,帐外是鱼朝恩尖利的催促声和北疆呼啸的寒风。一边是君命难违,监军在侧;一边是国都危殆,战机稍纵即逝。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史朝义骑兵奔袭的必经之路——泾阳。那里,是拱卫灵武的最后一道屏障。
“苏瑾。”杜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属下在。”
“点齐陌刀都、‘砺锋营’所有骑兵,以及张顺能抽调的所有‘纸鸢’弩手。轻装简从,带足轰天雷与弩箭。”
“主公!您这是要……”苏瑾震惊。
杜丰转过身,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与凛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灵武若失,我等在此坚守还有何意义?鱼朝恩若要拦,让他来阵前拦我!”
他深吸一口气,声如金石:“传令三军,目标——泾阳!驰援天子,破敌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