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丰那份“恳请”支援太原的公函,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成都的官场激起了千层浪。崔圆被架在火上烤,进退维谷。支持,意味着要拿出真金白银和物资,还可能卷入北方的浑水,削弱自身;不支持,则大义有亏,民心尽失,更可能被杜丰和“行在”抓住把柄,后患无穷。
就在崔圆与幕僚们连夜商讨、争吵不休之际,杜丰却并未等待他的答复,而是与苏瑾、柳明澜开始了另一项更加大胆、也更着眼于根本的行动。
“公子,如今成都城内,因北方战乱,流民日益增多,城外更是哀鸿遍野。这些流民无处安置,无食果腹,极易滋生事端,亦是被崔圆等人用来攻击我们‘治理无方’的口实。” 苏瑾指着地图上成都周边几个流民聚集的区域,眉头紧锁。
柳明澜也补充道:“而且,收购军资导致物价有所波动,虽在可控范围,但若流民问题爆发,恐引发连锁反应。”
杜丰目光沉静,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缓缓道:“流民,是隐患,但亦是力量。关键在于如何引导和使用。”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超越时代的光芒,“我们不仅要‘安抚’流民,更要‘使用’流民。”
“公子的意思是?” 苏瑾若有所悟。
“以工代赈!” 杜丰斩钉截铁地吐出四个字。
他走到桌案前,铺开一张蜀中水系图:“蜀中水网密布,成都平原更是天府之国,然水利年久失修,沟渠淤塞之处甚多。每逢雨季,常有涝灾;稍遇干旱,则灌溉不足。我们便以修缮水利、疏浚河道为名,招募流民青壮,给予口粮、工钱,使其自食其力!”
他手指点向几处关键位置:“重点修缮都江堰至成都的输水干渠,疏浚郫江、流江部分河段。此举一可解流民饥荒,稳定地方;二可改善农耕,惠及长远,赢得士绅百姓支持;三可借此工程,将我们的人手、物资,合理合法地散布于成都周边要冲之地,无形中加强对成都外围的控制和监视!此乃一举多得!”
苏瑾听得眼中异彩连连,抚掌赞叹:“妙!妙极!以修缮水利之名,行安民、强基、控扼要冲之实!此策大善!只是……如此大规模工程,钱粮耗费巨大,仅凭我们……”
柳明澜此刻接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自信:“钱粮之事,我来想办法。柳家可先垫付部分,同时,我们可以‘助饷北伐、造福乡梓’为名,号召蜀中商贾捐输。杜郎此策利在千秋,想必不乏有远见者响应。再者,工程所需石料、竹木,亦可就近取材,招募流民中的工匠,可降低成本。”
杜丰点头:“明澜所言甚是。此外,我们还可以将部分缴获自‘黑山魈’以及日后可能剿匪所得的‘赃款’,投入此项工程。取之于‘匪’,用之于民,名正言顺。”
计议已定,杜丰雷厉风行。他不再等待崔圆的官方批复,直接以“记室参军协理地方事宜”的名义(这职权本就模糊,可大可小),联合柳家以及几位早已被苏瑾暗中说服、倾向于支持北伐的本地官员和士绅,率先在成都城外的流民聚集点,竖起了“招募河工,以工代赈”的旗帜。
消息传出,饥寒交迫的流民顿时看到了生的希望,蜂拥而至。杜丰早有准备,由“砺锋营”中抽调部分识文断字、为人机敏的队员,联合柳家管事,负责登记造册,编练队伍,发放工具和首批口粮。雷万春则派出小队,维持秩序,防止骚乱。
与此同时,柳明澜凭借柳家的商业信誉和庞大网络,以及杜丰“献瑞制糖”、“剿匪安民”积累的声望,广发英雄帖,在成都最大的酒楼“锦江春”设宴,邀请蜀中大小商贾。
宴会上,柳明澜并未空谈大义,而是将“以工代赈修缮水利”的短期效益(消耗物资、稳定市场、获取名声)与长期利益(改善农业基础、保障商路畅通、赢得官方好感)分析得透彻无比,更暗示此举亦是“襄助北伐”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未来或可在北方收复的商路上占据先机。
利益驱动,远比空泛的口号更有力量。加之有柳家带头,以及几位有影响力的士绅表态支持,不少商贾纷纷解囊,或捐钱,或捐物,或承诺以成本价供应建材。一场声势浩大的民间水利工程,竟在官方态度暧昧不明的情况下,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成都城外,往日死气沉沉的流民聚集区,此刻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工地。数以千计的流民在“砺锋营”队员和聘请的工匠指导下,清理淤泥,加固堤岸,开挖沟渠。虽然辛苦,但每日能吃饱饭,还能拿到些许工钱,人人脸上都充满了希望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秩序井然,与之前惶惶不可终日的景象判若云泥。
这一番动作,再次震惊了成都上下。
崔圆在节度使府内,听着手下关于城外工程进展以及民间舆论纷纷赞扬杜丰“仁德干练”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发现自己再次陷入了被动。杜丰此举,不仅解决了令他头疼的流民问题,还赢得了巨大的民望和部分士绅的支持,更将一股强大的力量(组织和武装起来的流民青壮)置于其影响之下。他现在若再反对或阻挠,不仅毫无道理,反而会坐实自己“不顾民生、不恤国难”的恶名。
“行在”的李侍郎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他们惯于在朝堂之上玩弄权术,何曾见过如此直接、高效且深得民心的手段?杜丰这是绕开了他们所有的掣肘,直接在基层打开了局面!
“此子……此子竟有如此手段!” 李侍郎喃喃自语,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甚至……是一丝恐惧。他发现,杜丰似乎根本不在乎他们那套官场的游戏规则。
而更让崔圆和李侍郎坐立不安的是,杜丰在启动“以工代赈”的同时,并未放松对北方的关注。凌素雪带回的血书内容,经过杜丰和苏瑾的巧妙加工,以各种“小道消息”和“民间舆情”的方式,在成都乃至整个剑南道持续发酵。
要求“支援太原”、“声援李光弼”的呼声越来越高,甚至开始有学子在公共场所激昂陈词,有商人表示愿意“毁家纾难”。这股舆论的浪潮,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压力,迫使崔圆和李侍郎必须尽快做出明确的表态。
杜丰站在新疏浚的河道旁,看着眼前井然有序、生机勃勃的工地,听着远处传来的号子声,心中并无多少得意。他知道,这只是一步棋,一步为了积蓄力量、争取主动、撬动更大局面的棋。北方的太原依旧在流血,史思明的威胁并未解除。
他转身对身边的苏瑾低声道:“先生,舆论已经造起,崔圆和李侍郎拖不了多久了。下一步,该让他们‘主动’请我们出手了。关于利用‘蜀江纸’和商会网络,建立一条直通河东前线的秘密补给线计划,可以开始细节筹划了。”
苏瑾肃然点头:“公子放心,属下已有人选,正在摸排路线和关卡。只待时机成熟。”
杜丰望向北方,目光悠远。釜底已抽薪,火候正慢慢到来。他要的,不仅仅是支援太原,更是要借此机会,将蜀中真正打造成一个进可支援北伐、退可稳固后方的根基之地。这场与崔圆、与“行在”、与时间的博弈,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但主动权,正在一点点地,被他牢牢抓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