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的战略部署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咬合转动,而远在北庭前线,那场关乎整个西线命运的豪赌,终于到了揭盅的时刻。
白水涧,地处天山北麓一处相对封闭的河谷绿洲,水草丰茂,地形复杂,易守难攻。突骑施可汗及其王庭、大部分部落贵族以及堆积如山的辎重粮草,皆安置于此,自认万无一失。连日来,前方与小海唐军对峙的捷报(多为小胜或僵持)不断传来,更让王帐上下弥漫着一股轻敌懈怠的气氛。夜色深沉,除了巡逻队零散的火把和营帐中传出的隐约宴饮之声,整个绿洲显得异常宁静。
他们绝没有想到,一支来自大唐的死亡之骑,已然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越了数百里被认为不可能通行的险峻山道与荒漠边缘,如同锋利的匕首,直插心脏!
仆固玚,这位继承了其父仆固怀恩勇武基因的年轻骁将,此刻正伏在白水涧外围一处沙丘之后,目光如同觅食的苍狼,死死盯着远处灯火阑珊的突骑施王帐区域。他和他麾下两千朔方精骑,人衔枚,马裹蹄,历经八日非人的急行军,忍受着缺水、迷路与随时可能遭遇敌人的巨大压力,终于如期抵达了目标!
战士们匍匐在冰冷的沙地上,尽管疲惫欲死,但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狂热的战意。他们知道,成功与否,在此一举!
“将军,摸清楚了。”一名斥候校尉如同狸猫般潜回,低声道,“王帐位于绿洲中心,守卫比预想的要松懈,巡逻间隙很大。其粮草辎重,主要集中在东侧那片连营,看守兵力约千人。各部贵族营帐分散在王帐四周。”
仆固玚眼中凶光一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道:“好!天助我也!传令:一队随我,直扑王帐,擒杀贼酋!二队由你带领,突击东侧粮草辎重,纵火焚烧,制造最大混乱!三队分散袭扰各部贵族营帐,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制造恐慌,摧毁中枢,不是缠斗!火起为号,两刻钟后,无论战果如何,立刻向预定集合点撤退!”
“得令!”
命令被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两千骑兵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默默调整着呼吸,检查着弓弦刀锋。
子时三刻,月隐星稀,正是人最为困顿之时。
仆固玚猛地拔出腰间横刀,雪亮的刀锋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寒芒!
“杀!!”
如同平地惊雷,两千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撞破了白水涧宁静的夜幕!没有预警,没有试探,只有最狂暴、最直接的突袭!
仆固玚一马当先,朔方精骑紧随其后,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牛油,瞬间撕裂了外围零星的抵抗,以无可阻挡之势,直插绿洲中心的王帐!
“唐军!唐军来了!”
“保护可汗!”
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白水涧彻底炸营!惊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战马嘶鸣声震天动地!许多突骑施士卒甚至来不及穿上盔甲,拿起武器,就被狂暴的唐军铁骑践踏、砍翻在地!
仆固玚的目标极其明确,他根本不理睬沿途的骚扰,眼中只有那座最大、最华丽的王帐!他挥舞着横刀,所向披靡,连续挑翻数名试图阻拦的突骑施将领,浑身浴血,如同战神降世!
与此同时,东侧粮草辎重区域,已然化作一片火海!朔方骑兵将携带的火油罐疯狂抛洒,引燃了草料、帐篷和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冲天的烈焰映红了半边天空,更引燃了突骑施人心底的恐慌!
分散袭扰的三队也取得了巨大成功,他们如同瘟疫般在营区间穿梭,四处放火,制造混乱,使得突骑施各部贵族根本无法有效组织起反击,整个营地陷入了极度混乱与各自为战的境地。
突骑施可汗在亲卫的拼死保护下,仓皇逃出起火的主帐,眼见四处火起,杀声震天,唐军旗帜在火光照耀下若隐若现,心胆俱裂,根本无法判断唐军来了多少人,只能在一小队心腹的护卫下,狼狈不堪地向绿洲深处逃窜。
仆固玚冲入空无一人的王帐,只看到满地狼藉和尚未熄灭的炭火,知道贼酋已逃,他也不追击,立刻下令:“吹号!撤退!”
悠长而急促的号角声响起,这是事先约定的撤退信号。
正在四处砍杀放火的朔方骑兵闻令,毫不恋战,立刻摆脱纠缠,如同潮水般向着预定集合点退去。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个陷入彻底混乱、火光冲天、尸横遍野的白水涧。
此战,仆固玚以两千孤军,长途奔袭,毙伤俘获突骑施士卒贵族无数,焚毁其大量粮草辎重,更将突骑施王庭搅得天翻地覆,可汗狼狈逃窜,下落不明!而自身伤亡,竟不足三百!
当仆固玚率领得胜之师,带着缴获的部分战利品和重要俘虏,安然返回北庭与浑瑊汇合时,整个北庭唐军欢声雷动!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西域。
正与浑瑊在小海前线对峙的突骑施主力,闻听王庭被袭,可汗失踪,粮草被焚,军心瞬间崩溃!各部首领担心自家老小和财产,再无战意,纷纷率领本部人马,不顾一切地向后撤退,试图回援王庭或是保存实力。
浑瑊抓住战机,立刻挥军出击,尾随追杀,又取得不小战果。
北庭战局,因仆固玚这惊天一击,瞬间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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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报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凉州。
当杜丰接到那份由仆固玚、浑瑊联名发出的、详细描述白水涧大捷及北庭反击成功的军报时,饶是他心志坚毅,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案几,长身而起!
“好!好一个仆固玚!好一个白水涧!”他眼中精光四射,多日来因父亲去世和西域僵局而积郁的沉闷之气,为之一扫而空!
刘晏等人更是喜形于色,纷纷向杜丰道贺:“司徒运筹帷幄,仆固将军骁勇善战,此乃天佑大唐啊!”
杜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胜利固然可喜,但更关键的是如何利用这场大胜,将战略优势转化为最终的胜势。
他快步走到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北庭大胜,突骑施主力溃退,其与黠戛斯之联盟,已现裂痕!传我将令!”
“第一,嘉奖北庭全体将士,为仆固玚、浑瑊及有功将士向朝廷请功!阵亡者,优加抚恤!”
“第二,命浑瑊,不必穷追溃兵,立刻整顿兵马,抽调精锐,西出伊州(今哈密),做出威逼高昌(吐鲁番,此时为唐安西都护府初治,后迁龟兹,此处泛指安西北部门户)、剑指焉耆之势,进一步压迫突骑施生存空间,并震慑西域诸国!”
“第三,命安西梁宰,停止休整,主力前出,向龟兹以西、疏勒以东区域积极活动,收复失地,与北庭军形成东西夹击之态!”
“第四,之前派往昭武九姓的‘宣慰使团’,立刻加大活动力度,将北庭大捷的消息广为传播!告诉那些城邦首领,大唐王师已至,反正立功,就在今朝!”
一道道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借着白水涧大捷的东风,向着已是惊弓之鸟的突骑施及其潜在盟友,发起了全面的、泰山压顶般的战略总攻!
西域的天平,随着北庭这场关键性胜利,已彻底倒向大唐一方。
杜丰负手立于堂前,望着西方渐渐沉落的夕阳,晚霞如血,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
白水惊雷,西线破晓。
父亲的遗志,帝国的荣耀,都将在这最后的西征风暴中,得到最终的答案。他知道,距离那“扫清妖氛”的目标,已然不远。而他也将携此大胜之威,去面对长安那更加复杂诡谲的朝堂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