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李豫的明确表态,如同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因科举改革而波涛汹涌的朝堂。反对的声浪虽未完全平息,却也从公开的攻讦转为了暗地里的抵触与观望。政令得以通行,新的科举章程颁布天下,各州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无数寒门士子为之振奋,看到了改变命运的一线曙光。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帝国的肌体在革新中阵痛,那些被触动了根本利益的势力,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这一日深夜,杜丰仍在政事堂批阅奏章。窗外夜雨滂沱,急促的雨点敲打着琉璃瓦,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愈发刚毅却也难掩疲惫的面容。算来,他魂穿此界已近二十载,从挣扎求存的稚子到如今权倾天下的“尚父”,年龄已至三十有五。而年轻的皇帝李豫,亦从当年的懵懂少年成长为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君主,眉宇间帝威日重。至于他与柳明澜所生的儿子杜承志,如今也已是个八岁有余的聪慧孩童,开始启蒙读书。
想到承志,杜丰冷峻的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但旋即又被眼前的政务拉回现实。他正审阅着一份关于漕运新渠某处堤坝需要加固的奏报,忽听得窗外风雨声中,夹杂了一丝极不寻常的、利刃破风的锐响!
“有刺客!”
几乎是本能,杜丰勐地向后一仰身!
“嗤啦!”
一道乌光擦着他的鼻尖飞过,深深钉入他身后的梁柱,尾羽犹自震颤不休,是一支淬了毒的弩箭!
与此同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撞破窗棂,手持利刃,直扑杜丰!这些人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显然是精心训练的死士,目标明确,就是要取他性命!
值夜的卫士惊呼着冲进来,与刺客缠斗在一起,但刺客武功高强,且悍不畏死,一时竟阻拦不住。
杜丰虽也习武强身,但毕竟非专精于此,仓促间拔剑抵挡,险象环生。一名刺客觑准空档,刀光如匹练般直噼他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素白的身影,比闪电更快,骤然从殿角的阴影中掠出!
“铛!”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
凌素雪手持短剑,精准地架住了那必杀的一刀,火星四溅!她清冷的面容在烛火和刀光映照下,如同冰雪凋琢,眼神却锐利如鹰。
“保护尚父!”她低喝一声,身形如穿花蝴蝶,手中短剑化作点点寒星,瞬间便缠住了两名最强的刺客。她的剑法狠辣、精准,完全是实战中淬炼出的杀人技,每一招都直奔要害,毫无花哨。
有了凌素雪的加入,战局瞬间扭转。她如同最坚固的盾,也是最锋利的刃,牢牢护在杜丰身前,将大部分攻击挡下。杜丰压力大减,得以与卫士配合,清剿其余刺客。
战斗结束得很快。数名刺客或死或伤,仅存的两个见事不可为,竟毫不犹豫地咬碎了齿间的毒囊,顷刻毙命,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政事堂内一片狼藉,弥漫着血腥气。卫士们清理着现场,人人面带余悸。
杜丰看着凌素雪,她肩头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素衣,但她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迅速检查了一下伤口,便持剑肃立,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是否还有隐藏的危险。
“你的伤……”杜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无妨,皮外伤。”凌素雪澹澹道,目光与杜丰相遇。刹那间,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无需言说的、历经生死考验的信任与……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这些年,她一直如同影子般守护在他身边。从于阗摩尼教的囚笼中将他救出,到魏博平定中的暗线运作,再到如今这舍身挡刀……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单纯的主从或上下级。那是一种在权力倾轧、血火厮杀中凝结而成的、无比牢固的羁绊。
杜丰挥退了左右卫士。空旷而凌乱的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窗外依旧未停的雨声。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想查看她的伤口,却又在半空中顿住。凌素雪微微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但耳根却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这在向来冷若冰霜的她身上,是极其罕见的神情。
“可知是何人所为?”杜丰收回手,转而问道,声音低沉。
“死士,没有线索。”凌素雪摇头,“但无非是那些因科举、新政利益受损的世家,或者……还有其他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她顿了顿,看向杜丰,“你如今站在风口浪尖,想杀你的人,很多。”
杜丰默然。他何尝不知。推行改革,便是与旧有的利益集团为敌。今日之刺杀,绝非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郭令公(郭子仪)如今在府中荣养,虽不问世事,但若能得他偶尔发声,对稳定朝局仍有裨益。”杜丰忽然提到了那位功勋卓着、德高望重的老将。郭子仪年事已高,杜丰敬其功勋,让其安享晚年,但这位军神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震慑。
凌素雪点头:“明白,我会安排人留意郭府安全,并适时传递些消息。”
又是一阵沉默。雨声似乎小了些,但殿内的气氛却愈发微妙。
“素雪,”杜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叫她的名字,而非“凌司使”,“跟在我身边,很危险。”
凌素雪抬起头,清冷的目光直视着他,没有丝毫犹豫:“我的命,是你从于阗救回来的。这条命,早已不属于我自己。”
她没有再说更多,但眼神中的坚定,胜过千言万语。那不是下属对上级的效忠,而是一个女子,对她愿意倾尽所有去守护之人的承诺。
杜丰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他深知柳明澜是他的妻,是与他共同经营事业、抚育后代的伴侣,是温暖的后方。而凌素雪,则是他可以完全托付后背、生死与共的战友,是冰冷权途上唯一能让他卸下部分心防的港湾。这两种情感,性质不同,却都弥足珍贵。
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她未受伤的那只手。她的手很凉,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
凌素雪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挣脱。
“风雨同舟,”杜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此生不负。”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只有这八个字,承载了太多的生死与共与无言默契。
凌素雪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冰雪般的容颜上,终于绽开一丝极浅、却真实无比的笑意,如同雪后初霁的阳光。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虽未言语,但一切已在不言中。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黎明的微光,穿透云层,洒向历经劫波的长安城,也透过破损的窗棂,照亮了政事堂内这对携手立于权力与危险旋涡中心的男女。前路依旧艰险,但至少在此刻,他们彼此确认了心意,足以慰藉这漫漫长路上的孤寂与寒冷。帝国的风雨,与个人的情感,在这一刻交织,汇聚成更为坚定的前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