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弥漫着浓郁不散的血腥气,混杂着焦土与法术残留的刺鼻味道。残阳如血,将这片刚刚经历惨烈厮杀的山谷映照得一片凄艳。
赵小白跪在焦黑的地面上,怀中紧紧抱着柳如烟已然冰冷的身体。她脸上那抹解脱而又带着一丝眷恋的笑容凝固了,仿佛只是在沉睡,只是那双曾经妩媚流转、勾魂夺魄的眸子,再也无法睁开。
他体内的灵力因临阵突破至筑基后期而依旧在经脉中奔腾咆哮,带着一种灼热的痛楚,然而这股新生的力量却无法温暖他此刻冰冷彻骨的心。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柳如烟坠落时那句气若游丝的“遇见你,我不悔”,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
周围的厮杀声、爆炸声似乎都离他很远,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一道凌厉的黑色刀芒正从侧后方悄无声息地袭向他的后心。
“小心!”
一声清叱传来,伴随着一道凛冽的剑光。樊妙晴脸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她强提灵力,挥剑堪堪挡下了那道偷袭。剑身与刀芒碰撞,发出刺耳的铮鸣,她闷哼一声,被震得踉跄后退,本就消耗过度的灵力几乎溃散。
她看向赵小白,看着他失魂落魄抱着那魔女尸身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有痛惜,有担忧,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但她只是咬了咬下唇,持剑护在他身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仍在负隅顽抗的零散魔修。
“赵师弟!清醒点!” 萧辰的声音嘶哑传来,他浑身浴血,原本飘逸的白袍已被染成暗红,破损不堪。为了带领众人突围,他燃烧精血,此刻气息萎靡,脸色金纸,全靠手中长剑拄地方能站稳。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尽是倒伏在地的同门遗体,来时二十余人的精英小队,如今还能站立的,已不足十人,且个个带伤。一股悲凉与无力感涌上心头,但他作为队长的职责让他强行压下,“魔修未彻底退去,此地不宜久留!”
就在这时,天际传来剧烈的破空之声,数十道璀璨的遁光如同流星般划破血色长空,强大的灵压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援军,终于到了!
为首的是一位面容肃穆的金丹后期长老,他神识一扫战场,看到那惨烈的景象,眼中顿时燃起滔天怒火。“结阵!清剿残敌,一个不留!”
跟随而来的数十名筑基修士齐声应诺,声震四野。他们结成战阵,如同虎入羊群,向那些尚在顽抗的魔修碾压过去。原本还在试图扩大战果的魔修们,在生力军的猛烈攻击下,瞬间土崩瓦解,非死即逃。
战场迅速被控制住。
几名丹鼎峰的弟子迅速穿梭在伤员之间,施展治疗法术,分发疗伤丹药。有人想上前帮赵小白处理伤势,却被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所慑,不敢靠近。
那位金丹后期的长老落到萧辰面前,沉声问道:“萧师侄,情况如何?”
萧辰强撑着行礼,声音沙哑地汇报:“回禀孙长老,我等奉命偷袭敌方运输队,不料中伏……敌方有三名金丹魔修,带队师叔被对方元婴缠住……我等……损失惨重。”他每说一句,脸色便苍白一分,最后几乎难以站稳。
孙长老目光扫过现场,看到赵小白怀中抱着的女子尸身,那服饰明显是合欢宗之人,眉头微皱,但看到赵小白那副模样,以及樊妙晴护在一旁的情景,终究没有立刻出声询问。他拍了拍萧辰的肩膀,渡过去一股精纯的灵力稳住他的伤势,“你们已尽力,做得很好。若非你们拖住大部分敌人,我等也无法如此顺利击溃外围魔修,逼得那元婴老魔退走。先带伤员撤回后方营地。”
两名援军弟子上前,欲要搀扶起一名重伤昏迷的同门,动作间不慎踢到了一块焦黑的石头,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这细微的声音,却像是一根针,刺破了笼罩着赵小白的无形屏障。
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原本清澈沉静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深沉的悲痛之下,是尚未完全褪去的疯狂杀意,以及一种近乎空洞的茫然。这目光让那两名弟子心头一凛,动作瞬间僵住。
樊妙晴心中一痛,柔声唤道:“赵师弟……”
赵小白没有回应她,也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重新垂落,落在柳如烟苍白却依旧美艳的面容上。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去她脸颊上沾染的一点点尘土,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然后,他缓缓地、艰难地,用那双因为过度紧握剑柄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手,将柳如烟的遗体横抱起来。她的身体很轻,轻得像是一片羽毛,却又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向着山谷外走去。他没有使用御风术,也没有祭出飞剑,只是一步一步,踏过焦土,踏过血洼,踏过同门和敌人的尸骸,沉默地向前走。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孤独而沉重的背影,与周围正在忙碌救治、打扫战场的援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樊妙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着他怀中那抹刺眼的红色,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飞剑收起,快步跟了上去,与他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同样沉默地走着。
萧辰在孙长老的灵力扶持下,望着赵小白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看满地同门的遗骸,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疲惫与哀伤。他对着孙长老拱了拱手:“长老,我去安排……阵亡同门的后事。”
孙长老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赵小白远去的方向,眼神复杂。他自然认得那是合欢宗的妖女,此情此景,结合战前的一些情报,他大致能猜出发生了什么。对于赵小白与魔女之间的纠葛,他不予置评,但那份深切的悲恸,却做不得假。
“唉,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亦是修道路上的大劫。” 孙长老心中暗叹,挥手示意众人加快清理战场的速度。
赵小白抱着柳如烟,一步步走出这片浸满鲜血的山谷。樊妙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那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的步伐,心中的担忧越来越浓。
她从未见过赵小白这般模样。即便是当初在外门被赵凯欺压,即便是面临筑基的生死难关,他也总是目光坚定,充满斗志。而此刻,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被巨大悲伤驱动的躯壳。
她想开口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那个叫柳如烟的女子,为了救他而死,这份情债,太重,重到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彻底远离了那片战场,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被山林间清新的草木气息取代。赵小白终于停下脚步,在一片开满不知名白色野花的山坡上站定。
这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溪流潺潺。
他缓缓跪下,将柳如烟轻轻放在柔软的草地上。他凝视着她,许久,才伸出颤抖的手指,为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将她那件本就暴露、此刻更显残破的衣衫仔细拢好。
樊妙晴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看到赵小白肩膀微微耸动,却听不到一丝哭声。这种无声的悲恸,比嚎啕大哭更让人窒息。
最终,赵小白运转灵力,并指如剑,在一旁的空地上掘出一个深坑。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他将柳如烟抱入坑中,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要将她的容颜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捧起泥土,一捧,一捧,轻轻地覆盖上去。
没有墓碑,没有标记。只有一座新起的坟茔,孤零零地立在这片开满白花的山坡上。
当最后一捧土落下,赵小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他一直强撑着的意志,在完成安葬的这一刻,终于到了极限。
“赵师弟!” 樊妙晴惊呼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闪身来到他身边,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入手处一片冰凉,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樊妙晴心中一紧,连忙探入一丝灵力查看,发现他体内灵力虽然磅礴,却异常紊乱,经脉也因过度催谷和悲愤交加而出现了多处暗伤,情况远比表面上看起来严重。
赵小白靠在樊妙晴身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他并没有完全昏迷,只是那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惫和痛苦,让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樊妙晴看着他这般模样,心疼不已。她让他靠着自己,支撑着他的重量,然后从储物袋中取出最上品的疗伤丹药,小心地喂入他口中,又运转自身温和的水系灵力,帮他疏导紊乱的气息。
“我们回去。”她轻声说着,祭出自己的飞行法器,那是一艘小巧精致的莲舟。她扶着赵小白登上莲舟,让他靠坐在船舱内。
莲舟缓缓升空,向着青岚宗后方的营地飞去。
飞舟上,樊妙晴看着蜷缩在船舱一角,即便在昏迷中也依旧紧锁眉头的赵小白,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已然看不见的山坡。
风中,似乎还残留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属于合欢宗特有的旖旎香气,混合着泥土与白花的清苦气息,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