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城的午后，阳光透过薄云，洒在丹霄阁后院新移植的几丛“静心竹”上，投下斑驳摇晃的光影。经历了前番风波，阁内虽已恢复运转，但空气中仍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稽税司的封条虽已撤去，店铺重开，可谁都知道，来自皇朝的阴影并未远离。
赵小白正与姜雨桐在书房内商议着如何进一步稳固那几条由她争取来的秘密药材渠道。姜雨桐今日穿着一袭淡紫色的流云裙，发髻简单挽起，缀着一支素雅的玉簪，正低头看着手中的清单，纤指偶尔划过纸面，指出几个需要注意的关隘。阳光透过窗棂，为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静谧而美好。
赵小白听着她条理清晰的分析，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他知道，为了这些渠道，她在南宫家内部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管事周福的声音隔着门响起，带着一丝异样：“阁主，姜小姐，外面……外面来了一位客人，说是从外海而来，姓苏，要见阁主。”
外海？姓苏？
赵小白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茶水在杯中漾开一圈涟漪。一个飒爽英姿、眸中含笑的身影瞬间掠过他的脑海。苏沐雨？
姜雨桐也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只是握着清单的手指稍稍收紧了些许。
“请她进来。”赵小白放下茶盏，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比周福的更为轻灵，却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海风拂过礁石般的利落节奏。
书房门被推开。
一道高挑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她并未穿着裙钗，而是一身利落的月白色劲装，外罩一件绣着暗蓝色海浪纹路的斗篷，长发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子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肌肤是因常年沐浴海风与阳光而形成的健康蜜色，眉眼依旧明媚张扬，只是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深处，多了几分曾经没有的沉稳与历练。周身灵压赫然已是结丹后期，而且根基极为扎实，隐隐带着一丝雷霆过后的纯净气息。
正是苏沐雨。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赵小白身上，唇角自然扬起一抹爽朗而熟悉的弧度，带着三分调侃，七分真挚：“赵大阁主，丹王之名如今响彻中域，我这故人远道而来，不会连杯茶水都讨不到吧？”
她的声音一如往昔，清越中带着一丝独特的磁性，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赵小白站起身，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那是一种见到久别老友的放松与欣喜：“苏姑娘，别来无恙。快请进。”
苏雨桐也站了起来，姿态优雅，面带得体的微笑，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口的苏沐雨。
苏沐雨这才将目光转向姜雨桐，她显然来之前已做过功课，笑着拱手，态度落落大方：“这位想必就是南宫世家的姜雨桐姜小姐吧？久仰大名。在下苏沐雨，来自外海散修联盟，是赵阁主的旧识。”
“苏姐姐客气了，唤我雨桐便好。”姜雨桐微笑着还礼，声音温婉，“早就听小白提起过姐姐，当年在雷暴海多蒙姐姐照顾。姐姐远道而来，快请坐。”
一声“小白”，自然而又亲昵，瞬间拉近了她与赵小白的关系，也微妙地界定了一种“自己人”的身份。而提及雷暴海，更是点明了她知晓两人过往的那段经历。
苏沐雨眸光微闪，笑容不变，从善如流地走进书房，在客位坐下：“雨桐妹妹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温婉动人。”她语气真诚，听不出丝毫芥蒂。
周福连忙奉上香茗，然后识趣地退下，并轻轻带上了房门。书房内，只剩下三人。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的凝滞。阳光静静地流淌，茶香袅袅升起，却仿佛无法完全化解那无形中弥漫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赵小白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看向苏沐雨：“沐雨，你怎会突然来到中域？外海那边一切可好？”他选择了相对中性的称呼，既不失礼，也不过分亲昵。
苏沐雨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带着江湖儿女的洒脱：“外海嘛，还是老样子，风暴多，机缘也多。我在那边折腾了个小联盟，混口饭吃。这次来，一是联盟有些事务要与中域的几个商会接洽，二嘛，”她放下茶杯，目光直视赵小白，带着一丝戏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自然是听说你赵大阁主在这边闹出了好大的动静，连大乾皇朝的三皇子都敢硬碰硬，还反杀了个元婴死士？啧啧，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安生。”
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趣闻，但话语里的信息却显示她对丹霞城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姜雨桐安静地坐在一旁，捧着茶杯，眼帘微垂，听着两人的对话，没有插言。
赵小白苦笑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罢了。倒是你，如今已是一盟之主，恭喜了。”
“什么盟主，不过是大家给面子，一起抱团取暖而已。”苏沐雨摆摆手，显得毫不在意，“比不得你，丹王之名，实至名归。”她话锋一转，看向姜雨桐，笑容明媚，“说起来，还要多谢雨桐妹妹。我来的路上都听说了，前些时日丹霄阁遭遇困境，多亏了妹妹鼎力相助，才得以稳住局面。妹妹这份情义，令人敬佩。”
她这话说得漂亮，既肯定了姜雨桐的付出，又将姿态放得很低，仿佛她只是个旁观者，为赵小白能有这样的红颜知己而感到高兴。
姜雨桐抬起眼，迎上苏沐雨的目光，柔声道：“苏姐姐言重了。小白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力所能及，义不容辞。”
两个女子，一个明艳如火，洒脱不羁；一个温婉如水，静雅内敛。目光在空中轻轻一触，皆是从容含笑，看不出半分烟火气，但那无声的暗流，却让坐在中间的赵小白隐隐感到一丝压力。
他摸了摸鼻子，试图将话题引向更安全的方向：“沐雨，你此次在中域会停留多久？若有需要丹霄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苏沐雨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也不点破，顺着他的话道：“暂时会待上一段时日，处理完联盟事务，也正好看看中域风光。至于帮忙嘛……”她顿了顿，笑容变得有些狡黠，“还真有一事。我们联盟最近发现了一处海外古修洞府，里面有些残缺的丹方和古籍，涉及一些上古炼丹手法，晦涩难懂。联盟里那几个半吊子炼丹师看得头大如斗，不知赵大丹王可否有兴趣帮忙参详参详？当然，不让你白忙活，洞府所得，有你一份。”
她抛出了一个赵小白几乎无法拒绝的诱惑。上古丹方和炼丹手法，对于任何炼丹师而言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更何况是赵小白这等痴迷丹道之人。
姜雨桐闻言，眸光微微一动，依旧安静品茶，没有说话。
赵小白果然被勾起了兴趣，沉吟道：“上古丹方？不知是何属性？若能一观，自是求之不得。”
“具体品类繁杂，我也说不清楚，回头我把拓印的副本给你送来。”苏沐雨笑道，随即又像是刚想起什么，对姜雨桐道，“雨桐妹妹若是有兴趣，也可一同参详，听说南宫家丹道传承亦是源远流长。”
“姐姐客气了，我于丹道只是略通皮毛，岂敢在姐姐和小白面前班门弄斧。”姜雨桐婉拒，语气温和。
接下来的谈话，便主要围绕着海外风物、修行见闻以及那处古修洞府展开。苏沐雨见识广博，言辞风趣，讲述海外种种奇遇险境，引人入胜。姜雨桐偶尔插言，亦能切中要害，显露出不凡的学识与修养。
赵小白坐在中间，听着两位风采各异的女子交谈，时而附和，时而提问，气氛看似融洽和谐。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潜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因他而起的微妙张力。苏沐雨的洒脱之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未曾完全放下的过往；姜雨桐的温婉之中，则蕴含着坚定的守护与主权宣示。
旧情人相见，没有预想中的尴尬与冲突，却比直接的冲突更让人心绪复杂。
夕阳西下，将书房内的光影拉长。苏沐雨起身告辞，言明已在城中安排好住处，日后再来叨扰。
赵小白和姜雨桐将她送至院门口。
苏沐雨披上斗篷，回头对赵小白挥了挥手，笑容在夕阳下格外灿烂：“走了！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丹方副本我改日派人送来。”她又对姜雨桐点头示意，“雨桐妹妹，再会。”
转身离去，步伐干脆利落，海蓝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背影依旧飒爽，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赵小白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一时有些出神。
“是个很特别的女子。”身旁，姜雨桐轻声说道，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赵小白收回目光，看向她，看到她眼中那一丝极力掩饰却依然存在的淡淡忧色与不确定。他心中微微一叹，伸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是啊，很特别。”他低声应道，握紧了她的手，“但已是过去。”
姜雨桐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抬起头，看着他清晰映着自己倒影的眼眸，那抹忧色渐渐化开，化作一丝浅浅的、安心的笑意。
“我知道。”她轻声说，反手握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