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正是因为祁同伟把待遇提得太高,逼得不少老板不得不跟着涨工资,否则根本招不到人。
也正因如此,不知道多少人心里恨得牙痒痒,巴不得祁同伟出点什么事。
谁家走亲戚还带保镖的?
祁同伟继续说:
“这还不算完,一年四季发八套工装,劳保用品一样不少。”
“逢年过节还有慰问品,虽说比不上集团里那几家核心公司,但在外面也算拿得出手了。”
高育良略一思忖,又问:
“平常一般几点下班?”
祁同伟摊了摊手:
“时间是长了些,一天十到十二个小时跑不了。”
郝文忍不住插嘴:
“伟哥,那旺季不是能拿六七百?”
祁同伟摇头:
“那得赶上订单多,还得加够四个小时以上的班才行。”
郝文嘀咕:
“现在谁不缺钱?只要给得多,干十二小时算什么。”
“住在厂里也没啥消遣,工作完正好休息。”
“换我我也愿意干。”
高育良一听,心头一热。
说得没错。
如今谁有钱谁说了算。
不管你是什么单位,只要待遇到位,让我干啥都行。
嘴上喊口号没人听,真金白银才最实在。
这组装厂有祁同伟撑着,订单不会断。
只要肯卖力气,收入稳得很。
他不禁感慨:
“同伟啊,你这是实实在在为吕州立了大功!”
祁同伟一笑:
“我们赚了钱,也是双赢。”
高育良由衷说道:
“像你们这样有良心的企业,开一家我支持一家。”
话锋一转,他看向易学习:
“学习同志,手机组装厂落在这儿,你有什么想法?”
易学习态度端正:
“我当然支持伟哥的安排。”
“他的决定,我是认同的。”
高育良有些意外:
“这不是咱们吕州主动争取的项目吗?你怎么倒像是早有打算?”
易学习笑了笑:
“领导,我可是示范区的区长,做什么都得先想着示范区。”
“不然,我那办公室怕是要再被人堵一回了。”
众人闻言忍俊不禁。
当初示范区闹事那次,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一群眼红的人看不得别人过得好。
和李达康那种问题压根不是一回事。
易学习接着说:
“根据丰收集团的数据,咱们示范区农村的就业率已经逼近百分之九十九。”
“真要把厂子建在那儿,人都凑不够。”
“还有一点,示范区主打的是农业发展,搞个组装厂搁那儿实在不合适。”
“要不还是落在吕州市里更妥当些。”
高育良听了,略带笑意地问:
“你们那边就业形势这么好?都安排满了?”
易学习轻轻点头:
“是,基本能消化的岗位都已经满了。”
“伟哥本来规划了不少适合农村发展的路子,可人手跟不上,再好的想法也推不动。”
高育良眼睛一亮:
“哦?什么路子?说来听听。”
祁同伟笑了笑,语气平和:
“老师,这些在我们示范区用不上。”
高育良眉头一皱:
“你们不用,别的地方就不能用啦?”
“难道就这么撂着?”
……
易学习一时语塞,这话确实难接。
但跟着祁同伟干了一年多,他心里有数,便不动声色地把目光递了过去。
祁同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道:
“老师,您这要求可有点为难人了。”
易学习在心里悄悄竖了根大拇指。
这种话也就祁同伟能说得出口,换作别人,尤其是自己,怕是刚开口就得被叫去“深入学习”半个月。
高育良脸色一沉:
“怎么就为难你了?”
祁同伟不紧不慢地应道:
“当年在课堂上,您讲过一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易区长是示范区的主官,我是这儿的主任。”
“咱们都是基层干部,顶多算个县级班子——哦对了,学习哥是副厅,那也是因为示范区地位特殊才提上去的。”
“我们的本分,就是先把示范区的事办好。”
“别的地方、别的事,不该我们插手,也不能乱伸手。”
“我一直记得您的教诲,做事得守规矩。”
“越界一步,不仅把自己搭进去,还可能连累别人。”
“我要是把手伸到金沙县去,不知道多少人夜里得睁着眼睛睡不着。”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高育良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没缓过来。
刚才那句话,确实是有些强词夺理了。
人家辛辛苦苦做出的成绩,你不打招呼就想拿走?
这要传出去,谁还敢卖力干事?
可话说到这份上,他又不能认错。
高育良扶了扶眼镜架,换了个口吻:
“话也不能这么说。
咱们都是组织的人,得有大局意识。”
“同伟,当初你建示范区,不也是从全局出发的吗?”
这是典型的以退为进。
祁同伟笑了笑,神情坦然:
“老师,您这话我可不敢当。”
“松江知府大人把‘创建者’这顶帽子扣我头上,我真是诚惶诚恐。”
“但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我职权范围之内,从没越过分毫。”
“是学习哥、赵老前辈,还有您几位看中了我的尝试有些苗头,才顺水推舟帮了一把。”
“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要是我当时就往外伸手……”
“第一个站出来批评我的,肯定就是您。”
“我一直拿您当榜样,您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照着做。”
“怎么现在,反倒要让我看见您自己先变了调呢?”
易学习不自觉往后靠了靠椅背。
郝文则低头盯着茶杯,神色平静,指尖却微微发紧。
两人心头震动。
厉害啊,这才是真正的底气。
敢这样跟高知府掰扯道理,还句句扎心。
换个人早被训得抬不起头了。
高育良僵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
他听懂了祁同伟的意思——别搞双重标准。
可问题是,权力本身就常常带着双标。
他对别人可以严苛,对祁同伟却没法动真格。
为什么?
因为祁同伟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别说现在动不了,就算将来想动,也得掂量三分。
甚至可以说,如今的高育良,还得靠祁同伟撑场面。
撕破脸?根本不可能。
高育良故作恼怒地哼了一声:
“那你倒说说,那个组装厂的点子,不是你提出来的?”
“现在我提一嘴,你还想让我像从前那样求你不成?”
空气一下子松了下来。
易学习和郝文互看了一眼,眼神复杂。
既惊讶,又似乎早已料到。
实话说,在高育良手下这些人里,没人比祁同伟更有分量。
工作要推进,政策要落地,哪个环节离得开他?
两人一旦翻脸,局面立马失控,省里恐怕立刻就会考虑换人。
想到这儿,他们再看向祁同伟时,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敬畏。
祁同伟望着两人头上不断冒出来的思绪气泡,忍不住苦笑:
“你们俩脑子里到底在琢磨啥?”
“我在汉大法学院读书那会儿,每次进导师办公室,茶叶都是随便拿的。”
“再说了,我可是高老师最看中的学生,咱俩争执几句,不是很正常嘛。”
易学习和郝文心里直嘀咕:
“这叫争执?刚才差点没掀桌子吵起来。”
可祁同伟既然这么说了,他们也只能默不作声。
易学习心头却一阵发暖——祁同伟那是替自己出头啊。
高育良没好脸色地回道:
“你还当现在是在学校上课?咱们身份早不一样了,人家要是有别的看法,难道不该么?”
祁同伟委屈道:
“这又不是在外头开会,那种正式场合我哪次没给您留足面子?”
“汉斯送来的奔驰,我第一个就往您这儿送!”
“谁不说我祁同伟是个懂规矩、敬师长的人?”
易学习和郝文赶紧点头附和。
这话确实挑不出毛病。
祁同伟叹了口气:
“只可惜啊,老师的级别不够。
年前汉斯送来四辆顶配奔驰,一辆就要两百万。”
“我想来想去,最后硬是没敢往您这儿送!”
高育良连忙摆手:
“不送来最好!”
“你现在给我的那辆奔驰坐着就挺好。
两百万的车?你拿去孝敬赵大人吧。”
祁同伟低声抱怨:
“汉斯这人真是不会办事。”
“送的东西全是我沾不得的。”
“四辆车,我都转手送人了。”
“省府的赵伯伯、钱叔各一辆。”
“汉大的上官教授一辆。”
“松江知府也分了一辆。”
“没了,一辆不剩。”
高育良细细琢磨一番,轻轻颔首:
“送得妥当。”
“他们都收下了?”
祁同伟脸上露出几分得意:
“我亲自送的,谁能不收?”
高育良一拍桌子:
“这就对了!”
“你能记着我这个做老师的,我心里就踏实。”
“不过你也说得没错,我这品阶太低,就算你送来了,我也坐不稳稳。”祁同伟撇嘴:
“行吧行吧,回头我想法子给您弄一辆。”
高育良吓得直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千万别动这个念头!”
“你那车太扎眼,我买不起。”
“真要坐上去,第二天监察官就得登门找我谈话。”
祁同伟哈哈大笑:
“老师,您也得往上走一步啊!”
高育良瞪他一眼:
“你要真有好路子,我还能不进步?”
祁同伟笑了笑:
“老师您教过我,做事要高调,做人要低调。”
“只要咱们把组装厂的事办成了,就是实打实的政绩。”
“事情一件接一件来,急不得。”
高育良微微摇头:
“话是这么说,可谁不想早点往上挪一挪?”
这话一出口,屋里的气氛顿时松了下来,像是老友闲聚拉家常。
是啊,哪个在仕途上走的人不盼着升迁?
祁同伟能拿到的车,高育良真的不羡慕吗?
怎么可能不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