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兰(林婉如)转过身,目光与李清河相遇的刹那,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她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对陌生来客本能的警惕,随即注意到萨狄大巫医平静的神色以及一旁阿雅略带善意的眼神,那份警惕才稍稍褪去,化为一丝浅淡的、礼节性的好奇,但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忧郁依旧如影随形。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又低下头,继续侍弄手中的药草,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李清河强压下心中的波澜,也迅速垂下眼帘,做出恭谨的姿态,不敢过多注视,以免引起对方不安。他知道,此刻任何不合时宜的情绪流露都可能前功尽弃。
萨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是对依兰温和地说道:“依兰,去备些清心茶。这两位是岩沙和木河小友,今日在山墟援手,算是客人。”他的语气平常,仿佛只是随口介绍两位寻常访客。
依兰轻声应了,放下药锄,步履轻盈地走向主竹楼。她的背影单薄,却透着一股韧劲。
“随我来吧。”萨狄对李清河和岩沙示意,走向旁边一座较大的、飘散着浓郁药香的竹楼,这里便是他的药庐兼诊室。
药庐内陈设简朴,却处处透着不凡。四周木架上分门别类摆满了各种药材,有些是晾干的根茎花果,有些则浸泡在透明的瓦罐中,色彩斑斓。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竹制案台,上面摆放着捣药罐、银针、玉碗等器具,擦拭得一尘不染。空气中混合着上百种草药的气味,非但不刺鼻,反而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心神宁静的韵律。
萨狄示意两人坐下,阿雅很快端来了三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茶汤澄碧,香气清幽,正是“清心茶”。依兰则安静地站在萨狄身后稍远的地方,如同一个影子。
萨狄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目光再次落在李清河身上,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木河小友,”他缓缓开口,“方才林中,你那一步……看似踉跄,实则巧妙。若非你恰好‘失足’,扰动了那片刻的地气流转,老夫虽无大碍,却也难免要多费些手脚。你对地脉流动的感知,似乎异于常人?”
来了!果然逃不过这位老人的法眼。李清河心中早有准备,放下茶杯,恭敬答道:“大巫医明察。晚辈自幼在山野长大,或许是与山林相处久了,对脚下的土地、身边的风水变化,比常人稍微敏感些。危急关头,不过是本能反应,侥幸而已,实在谈不上巧妙。”他依旧将原因归咎于天赋和本能,避开了具体的修炼法门。
萨狄深邃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在判断他话语中的虚实。片刻后,他微微颔首,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或者说,暂时不打算深究。“天地万物,皆有气息流转。能感知并顺应其势,已属难得。你这份‘敏感’,于采药治病一途,或许大有裨益。”他话锋一转,指向窗外的一片药圃,“你看那株‘七星伴月兰’,叶脉黯淡,近日总显萎靡,我用了多种方法调理,效果却不甚理想。你既对气息敏感,可能看出些许端倪?”
这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机会。李清河心知肚明。他顺着萨狄所指望去,只见药圃角落一株兰花,形态雅致,但七片主叶的确色泽灰暗,缺乏生机。他凝神静气,将“观气”之能缓缓聚焦于那株兰花。
在他的感知中,兰花本身的生机如同微弱的火苗,闪烁不定。而其根系周围的土壤气息,却显得异常“板结”和“阴冷”,并非缺水或缺肥,而是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制”住了,使得地气难以顺利滋养植株。更微妙的是,这股压制之力,并非来自土壤本身,而是隐隐与不远处一块半埋在地里、看似寻常的景观石相连。那石头内部,似乎蕴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阴寒之气。
李清河沉思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谨慎地回答道:“回大巫医,晚辈愚见,此兰生机受阻,问题或许不在其本身,亦非寻常水土。其根系所在之地,地气流转似有滞涩,仿佛被……被某种外物隐隐牵制,难以畅达。源头……似乎与旁边那块青石有关。”他没有直接点破石头有异,而是用了更委婉的说法。
萨狄眼中骤然爆出一抹精光,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讶异和赞赏!他研制此兰多日,用尽方法,确实隐约感到问题出在地气,但一直无法精准定位源头,更没想到问题竟出在那块他用了多年、看似毫无异常的青石上!这少年仅凭远观感知,竟能一语中的!
“好!好一个‘地气滞涩,外物牵制’!”萨狄抚掌轻叹,看向李清河的眼光彻底不同了,少了几分猜疑,多了几分真正的兴趣和看重。“阿雅,去把那块石头搬开。”
阿雅应声而去,费力地将那块青石挪开。萨狄走到药圃边,手指轻轻插入兰花根部的土壤,闭目感应片刻,再睁开眼时,已是了然:“果然!此石不知从何处沾染了一丝极阴寒的‘地瘴’之气,年深日久,潜移默化,竟成了阻碍地气的顽结!老夫险些被其表象迷惑。木河小友,你这份感知之力,堪称奇才!”
站在萨狄身后的依兰,此刻也忍不住抬起眼帘,再次看向李清河,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她常年随萨狄学医,深知地气诊断之难,这少年竟有如此天赋?
岩沙更是目瞪口呆,他只知道李清河感知敏锐,却没想到竟到了这种地步。
李清河谦逊地低下头:“大巫医过奖了,晚辈只是侥幸感知到一丝异常,若非大巫医医术通神,早已洞察问题根源,晚辈这点微末之感也毫无用处。”
萨狄摆摆手,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不必过谦。天赋异禀,便是机缘。你既来南疆寻药,又恰有此能,便是与医药有缘。若不嫌弃,这几日可在此住下,随老夫辨识些草药,或许对你有所助益。”
这正是李清河梦寐以求的机会!他强忍激动,躬身行礼:“能得大巫医指点,是晚辈天大的福分!感激不尽!”
“岩沙也留下吧,帮忙打理下药圃。”萨狄对岩沙说道。岩沙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忙答应。
初步的信任,就在这看似偶然的援手和随后的“诊断”中,悄然建立了起来。萨狄安排阿雅带他们去药庐旁一座空闲的小竹楼安顿。竹楼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推窗便可看到波光粼粼的落星湖,环境极佳。
安顿下来后,李清河站在窗边,望着湖畔那个蓝色的身影。依兰正在湖边清洗药草,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幅静谧的画面,但那份孤寂感却愈发清晰。他知道,取得萨狄的信任只是第一步,如何接近依兰,如何让她相信自己,并最终揭开甲子年前的秘密,才是真正的挑战。而潜伏在暗处的杀机,以及寨内错综复杂的势力,都让前路布满荆棘。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成功地迈出了最关键的第一步,踏入了这片核心区域。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更加谨慎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