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气机构成的边界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气息上的分野。镇内是人间烟火的平和,镇外则是山野的荒莽与未知的危险。李清河收敛全身气息,将自身融入老槐树那庞大而沉静的生机阴影中,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向着那股试图渗透进来的阴冷气息摸去。
穿过一片半人高的荒草,前方是一处废弃的土地庙残垣。月光下,三个黑影正聚在庙墙的阴影里低声商议。他们穿着夜行衣,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器,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驳杂而锐利,带着血腥和戾气,正是李清河感知到的那股阴冷来源。
“老大,打听清楚了,郡守府的人白天从周家抢了块破印,现在住在镇东头那家客栈里。冯安那老小子身边带了十几个好手,硬闯怕是不易。”一个瘦小汉子低语。
被称作老大的汉子声音粗嘎:“硬闯是下策。我们的目标是那方印,不是和官军拼命。等后半夜,找机会摸进去,偷出来便是。听说那印牵扯什么大秘密,黑市上有人出天价收这玩意儿。”
“嘿嘿,还是老大高明。不过这风雷驿邪门得很,前几天山里那动静……听说有仙人打架?”第三个声音有些迟疑。
“管他娘仙人凡人,拿到东西就走!”老大啐了一口,“这穷乡僻壤,还能有什么高人?动作利索点,别惊动了那些泥腿子。”
李清河伏在草丛中,屏息静气,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果然是冲着“镇岳玺”残片来的亡命之徒!他们计划偷袭冯安,这无异于火中取栗,但无论谁胜谁负,一旦在镇子里动起手来,遭殃的必然是风雷驿的无辜百姓。
不能让他们进镇!
李清河心念电转,硬拼绝无胜算,必须智取。他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土地庙残破的屋顶和几近腐朽的梁柱上。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他悄然移动,绕到土地庙的另一侧,那里堆着一些废弃的瓦砾和枯枝。他捡起几块松动的瓦片,又抓起一把干燥的泥土。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将心神与脚下大地、与周围环境的气息相连。
他回忆着疏导山涧浊气、沟通古魄残念时的那种感觉,不再试图去对抗那股阴冷气息,而是去“扰动”它,去“放大”这片环境中本就存在的、能引发人心不安的因素。
他先将一丝意念附着在手中的干土上,将其“干燥”、“腐朽”、“脆弱”的气息微微放大,然后运起微弱的气力,将土块轻轻掷向庙墙另一侧。
“沙……”极其轻微的落土声,在寂静的夜里几乎微不可闻。
但庙墙阴影下的三人都是老江湖,听觉敏锐,立刻噤声,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什么声音?”瘦小汉子低喝。
“像是土块掉了。”另一人道。
老大凝神听了片刻,没再听到动静,挥挥手:“可能是野猫,别自己吓自己。”
然而,就在他们心神稍松的刹那,李清河将另一股意念集中在手中一块略有裂痕的瓦片上,将其“脆弱”、“即将崩裂”的意象催发到极致,同时模拟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脚步踩碎枯枝的“咔嚓”声波,混合着瓦片本身的气息,屈指一弹!
这一次,声音稍显清晰,而且带着一种明确的“人为”或“生物活动”的暗示,就来自他们头顶斜上方的破庙屋顶!
“房上有人!”老大脸色一变,低吼出声!三人几乎同时拔出腰间短刃,身形紧绷,如临大敌地望向黑漆漆的庙顶。
就是现在!李清河眼中精光一闪,将自身那融合了《养身诀》的平和意念,猛地转化为一种极其凝聚的“震慑”!这不是攻击,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冲击,如同寂静中突然敲响的警钟,目标直指三人中气息最不稳的那个瘦小汉子!
“嗡!”
瘦小汉子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股莫名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仿佛被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盯上了!他“啊”地一声低叫,手脚发软,差点瘫倒在地。
“老三!你怎么了?”老大和另一人又惊又怒,注意力完全被同伴的异常吸引。
而李清河则趁机,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块早已选好的、带着尖锐棱角的碎瓦,灌注了一丝引导气息的意念,狠狠掷向庙宇一根主要承重柱的腐朽节点!他掷出的角度极其刁钻,并非直线,而是带着一种回旋的力道!
“砰!咔嚓!”
瓦片精准地击中了目标,发出一声闷响,伴随着木材断裂的细微声响!本就摇摇欲坠的破庙屋檐,猛地一阵剧烈摇晃,簌簌落下大量灰尘和碎瓦!
“庙要塌了!快走!”老大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拉起还在发抖的瘦小汉子,三人连滚爬爬地冲出土地庙的阴影,头也不回地向着镇外的黑暗中仓皇逃去,连掉落的一柄匕首都顾不上捡。
李清河没有追击,他靠在草丛中,大口喘着气,额头满是冷汗。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看似简单,却耗尽了他的心神和气力,尤其是最后那一下精神震慑和精准投掷,对意念的控制要求极高。
他休息了片刻,待气息平复,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土地庙前。捡起那柄黑衣人掉落的匕首,入手冰凉,刃口闪烁着寒光,显然不是凡铁。匕首的刀柄上,刻着一个模糊的、类似鸟形的印记。
他将匕首收好,又看了一眼恢复寂静的破庙和三人消失的方向,心中并无喜悦,只有沉重。吓退这三个人只是暂时的,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冯安,郡守府,江湖势力,甚至可能还有更多的修仙者……风雷驿已然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棋盘。
他回到老槐树下,再次将自身平和的气息散开,安抚着被刚才动静惊扰的小镇气机。做完这一切,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悄无声息地返回了自己的小屋。
第二天,风雷驿一切如常,仿佛昨夜只是刮过一阵稍大的风。但一些细心的镇民发现,镇外那座破土地庙的屋檐塌了一角,都以为是年久失修所致。
李清河像往常一样在学堂劳作,但他注意到,董先生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偶尔望向镇外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忧虑。周家大门紧闭,门可罗雀,透着一种凄惶。
傍晚时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消息传来:冯安一行人,并未如预期般离开风雷驿返回郡城,反而继续住在客栈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且,有早起赶集的镇民看见,又有几批形迹可疑的外乡人,在镇子周围出没,远远窥探。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此刻,风已满楼。
李清河知道,斗笠客所说的“戏台”已经搭好,而真正的“角儿”,或许就快要登场了。他摸了摸怀中那柄冰冷的匕首,眼神变得坚定。无论来的是谁,他都要竭尽全力,守护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