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驻,外头传来侍卫恭敬的通传:
“小公子,国师府到了。”
闻人迦胥闷闷地应了一声。
“多谢小公子相送。”
凌霰白朝他微微颔首,雪色道袍拂过车厢软垫,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苦橙檀香。
眼见那道身影即将隐入夜色,小公子忍不住扒着车窗,目光紧紧追随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可那人却恰在此时驻足回首。
四目相对间,那含情眼未笑先弯,鸦黑睫羽趁着尾梢薄红,晕开三分风流意。
“小公子道韵天成,一切心绪冥冥中自有回响,随心便好。”
“随……心?”
闻人迦胥呼吸一滞,喉结轻滚,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辗转。
夜风忽而缱绻,携着那人身上的气息拂过面颊,像是一个无形的安抚。
那股郁结于胸口的沉闷与不安,忽地就散了。
他喉结滚动,倏地扬起下巴,骄矜之色再度攀上眉梢,偏生耳尖洇出一抹薄红。
“本公子当然不会委屈自己,自会随心,那……”
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嗓音比平日软了三分,“我就先走了。”
“好。”
凌霰白立在阶前,眸中似有星河倾落,“路上小心。”
马车辘辘驶离。
分明都瞧不见人影了,闻人迦胥却仍趴在车窗边,望着早已空荡的夜色傻笑。
侍卫默默擦了把汗。
小公子这副模样,活像只被顺了毛的狼崽,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乖张气焰?!
道子,真乃神人也!
国师府门前,凌霰白垂眸凝视腕间发烫的正缘线,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今日不过寥寥数语,就把慕云廷算计七年的成果搅得七零八落,用的还是最不入流的……小绿茶手段。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不是原主,再怎么代入,潜意识还是会抗拒孽缘线的安排,而他这个正缘一来……这份潜藏的抵触便被无限放大了。
“道子。”
仆从提着素纱灯笼躬身而来,“厢房已备妥,请随我来。”
“有劳。”
凌霰白微微颔首。
夜风拂过廊下,吹散了他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灯笼的光影在青石板上摇曳,将那道身影拉得很长,长得仿佛要延伸到时光尽头,直抵某个命定的交汇之处。
……
自那日夜宴后,慕云廷一连数日都未曾露面。
这其中当然有凌霰白的手笔。
他在解酒丹里加了些料,让他一连胃痛了好几日,但医师也把不出什么问题来,个个面露难色,开的温补药方非但无效,反让症状愈演愈烈。
想必现在,那位怕是连扶着墙都起不了身吧~
没了慕云廷折腾,闻人迦胥难得得了清净,这几日竟也老老实实待在府中,既不出去惹是生非,也没再碰那些女装。
每日除了蒙头大睡,就是捧着书卷研读,认真得让府中下人都惊掉了下巴。
长公主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直到这日午后——
“儿啊,娘亲特意让人做了你最爱的桂花酥……”
长公主端着描金食盒推开门,话到一半突然哽住。
她那个平日连《兵法纲要》翻两页就喊头疼的儿子,此刻竟伏在紫檀案几前。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紧蹙的眉宇间投下细碎光影,专注得仿佛在参悟什么绝世武功秘籍。
长公主轻手轻脚走近。
待看清案头那摞书册的烫金小字时,描金护甲“咔”地掐进了食盒。
《风月宝鉴》
《鸳鸯秘谱》
《千金一笑缘》
《牡丹亭》
全是闺阁小姐们藏在绣枕底下的风月话本!
最上头那本甚至还大喇喇翻在“云雨初试”的章节,配图活色生香!
长公主手一抖,食盒盖“啪嗒”一声。
闻人迦胥一个激灵抬头,正对上母亲复杂难言的目光。
“……”
“……”
长公主鎏金护甲轻颤,却强自镇定地拢了拢织金袖口,优雅地坐到儿子身侧:
“胥儿最近可是……”
她斟酌着用词,点了点那摞话本,意味深长,“心思浮动,身体燥热?娘认识几位待字闺中的贵女,品貌俱佳……”
!!!
“不是!”
小公子耳根“腾”地烧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合上书页。
“我看这些就是想弄明白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抓了抓头发,难得露出几分苦恼,“可这些话本写得云里雾里!什么‘魂牵梦萦’‘天雷勾地火’,看完更糊涂了!\"
长公主望着儿子拧成结的眉头,沉默。
沉默。
再度沉默。
“儿啊……”
她终于迟疑着开口,鎏金护甲轻敲案几,“你看这些时……可有什么‘感觉’?”
“有点困。”
闻人迦胥答得干脆。
长公主心头猛地一跳!
不会吧?
她儿子该不会不举吧?!
但转念,又想起太医年年诊脉都说“肾气充盈”,稍稍定下心神。
“咳。”
长公主广袖一拂,端起茶盏掩饰嘴角的抽搐:“……这种事何必看话本?来问娘亲便是。”
闻人迦胥呆住,半晌一拍脑门——
对哦!
他怎么就没想到还能问活人?!
……这猪脑子!连他自己都嫌弃!
少年猛地坐直,眼巴巴望着母亲:“那您快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个嘛~”
长公主眼中掠过一丝狡黠,纤指拈起玲珑剔透的桂花酥,“比如……你这些日子,脑子里总晃着谁的身影?”
“慕云廷。”
少年不假思索。
“咳——!”
长公主一口酥糕呛在喉头,鎏金护甲“刺啦”划过紫檀案几,生生刮出三道爪痕般的刻痕。
怪不得!
怪不得儿子对那些话本毫没反应,怪不得近半月突然痴迷女装,竟是如此?!
不行!这绝对不行!!!!
她绝对不允许自家儿子与男子有任何——
“啊,还有道子。”
少年又补了一句。
!
长公主凤眸骤亮,立即端起茶盏将糕点咽了下去,保养得宜的面容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喜色。
可以可以可以,简直再好不过!
道子可比那个居心叵测的质子强上亿万倍!
虽说大玄王朝不兴男风,但国教道教本就崇尚自然,民风开化,倒也不算惊世骇俗。
长公主放下茶盏,凤眸微眯。
呵~
原来,那朱国质子是靠着“喜欢”拿捏了自家傻儿子,看老娘怎么斩断这莫须有的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