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的震颤缓缓平息,只余下碎冰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如同劫后压抑的喘息。崩落的幽蓝玄冰在下方堆叠出凌乱的阴影,寒气裹挟着能量乱流残余的刺痛感,弥漫在稀薄的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刮擦肺叶的粗粝。
玄龟那刚刚抬起一寸的脖颈,重重地沉落回去,砸在虚空里,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闷回响。它背上古碑基座,那道主裂纹旁又绽开几道细密的分支,如同枯树上最后几片叶子凋零前撕开的残痕。青灰色甲壳彻底黯淡下去,之前流转过的暗红光芒消失无踪,只剩下岩石般的死寂。那巨目眼睑下沉重滚动的感觉也消失了,仿佛刚才那寸艰难的抬起,已耗尽了它最后一丝挣扎的气力。
死寂。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而,在这片衰败的沉寂中,另一股力量却在悄然勃发。
幼苗核心深处,那缕苍灰气流不再沉寂。它如同被唤醒的古老血脉,灼烫地奔流着,将那个遥远的坐标一遍遍烙印在每一寸近乎枯竭的脉络中。那牵引力固执而强劲,排斥着周围的一切,包括从冰棺反哺来的微弱寒息,也包括下方寒渊那片已被污染的能量源。它只指向一个方向——那片厚重冰冷的幽蓝冰壁之后未知的虚无。
去找……必须去……
这念头不再是模糊的渴望,而成了一种近乎法则的驱动,压过了虚弱,压过了痛苦,甚至压过了对棺中心跳的牵挂。幼苗焦黑的叶片死死指向那个方向,通体散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迫切。
就在这内部驱动与外部死寂形成尖锐对比的刹那——
“……源……海……之外……”
一个声音,或者说,一段直接碾入意识深处的意念,响了起来。
声音苍老、破碎得无法形容,每一个“字”的吐出,都伴随着仿佛万千星辰寂灭又重生的沉重摩擦感,带着一种耗尽万古时光的疲惫。它不是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引起一阵阵低频的、几乎要将脑髓震散的嗡鸣。
是玄龟!
它并未张嘴,那覆盖着厚重角质层的头颅依旧低垂死寂。但这意念,却清晰地源自它那庞大如山脉的躯体,源自那块布满裂纹的混沌古碑。
“……混沌……母气……矿脉……在……召唤……汝……”
意念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它甚至绕开了任天齐那点微弱的意识,直接与幼苗核心那缕躁动的苍灰气流产生了共鸣。古碑上那粒黯淡的道标,随着话语,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与苍灰气流的灼烫感隐隐呼应。
“……彼处……乃……初生之……地……亦或……终末……之……冢……”
声音里带着一种古老的迷茫与警示。仿佛它知晓那召唤的源头,却看不清那源头的结局。
“……然……此地……寒渊……已……被……标记……‘祂’……已……惊动……”
“祂”?
这个字眼被意念勾勒出的刹那,一股无形的、令人神魂冻结的大恐怖,如同冰水般泼洒进意识!不是攻击,却比任何攻击更让人绝望。那是一种位于生命层次顶端的、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存在的淡淡一瞥,仅仅是被其“注意到”,就足以让万物归于死寂。
下方寒渊深处,那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跳般的沉重震动,似乎极其轻微地回应般地咚了一声,如同沉睡巨兽被蚊蚋惊扰时无意识的翻身。冰窟随之产生一种极其细微的、却深入骨髓的共鸣震颤。
“……带……着……‘种子’……走……”
玄龟的意念陡然变得急促,带着一种焚尽最后的决绝。
“……穿过……‘古龟之径’……那是……吾……族……凋零……之……血……开辟……的……短暂……裂隙……”
随着这话语,玄龟背上那块混沌古碑,碑体上那些早已黯淡的星辰古篆,突然齐齐亮起一瞬!光芒不再暗金,而是一种燃烧生命般的刺目血红色!无数细密如血管的红色光路在碑面上疯狂蔓延、交织,最终汇聚向碑心那粒道标!
“咔嚓——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古碑基座,那道最狰狞的主裂纹,猛地爆裂开来!一块指甲盖大小、色泽漆黑、却蕴含着难以想象沉重气息的碎石,从中崩飞而出,并未坠落,而是被那血红色的光芒包裹着,如同被无形之手托举,缓缓悬浮到幼苗前方。
这碎石出现的瞬间,周围的空间都产生了微微的扭曲,一种源自大地极深处的磅礴吸力从中散发出来,仿佛它不是石头,而是一颗微缩的、死亡星辰的核心。
“……以……吾……之……骨……为……引……燃……汝……之……念……”
玄龟的意念到此,骤然衰弱下去,变得如同游丝,却带着最后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推”了幼苗一把!
那悬浮的黑色碎石猛地血光大盛!一股灼热到几乎要点燃灵魂、却又沉重到能压垮山岳的力量洪流,从中爆发出来,并非攻击,而是如同决堤的洪峰,悍然冲入幼苗那枯竭的脉络!
“轰——!”
任天齐那点意识碎片瞬间被这狂暴而古老的力量淹没!极致的灼烧感与挤压感同时爆发,仿佛身体被扔进地心熔岩又被亿万钧山峦碾压!幼苗通体剧震,焦黑的叶片疯狂抖动,那点微温的火星被这股外力一激,竟猛地蹿升起来,虽然依旧微弱,却带上了一丝血色的锐利!
更奇特的是,这股力量与核心那缕苍灰气流相遇,并未冲突,反而如同火种遇到了燃油,轰然融合!那遥远的坐标瞬间清晰了无数倍,几乎化作了视野中唯一的光点!
牵引力暴涨!
幼苗不再是“指向”那片冰壁,而是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拉扯着,就要朝着那个方向破空而去!
但它的根须,还死死缠绕着那口幽蓝冰棺!
走?带着棺一起走?
可冰棺沉重无比,更与这片寒渊、与玄龟的力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强行拖拽,可能棺毁人亡!
不走?玄龟以崩碎本源为代价开辟的“古龟之径”稍纵即逝!下方寒渊深处那令人心悸的沉寂正在被打破,某种难以言喻的注视感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抉择的刀刃,再次架在了脖颈上。
而那枚悬浮的、燃烧着血光的黑色碎石,正疯狂地消耗着自身,散发出的力量越来越狂暴,开辟出的那条肉眼不可见、却能让幼苗清晰感知到的、扭曲不稳的暗红路径,正在剧烈波动,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塌。
时间,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