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之心的残骸里,寒意像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细蛇,丝丝缕缕地往骨头里钻。任天齐呼出的气在眼前凝成白雾,旋即又被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冲散。他靠着半截断裂的赤晶柱,左臂臂铠沉甸甸地压着,冰凉透过衣物渗入皮肉,与体内那新生的、缓慢流转的混沌玄黄气形成微妙的对峙。
苏璃霜默默将一件不知从哪个遗族战士行囊里找出的、略显宽大的粗麻外袍披在他肩上,动作很轻,指尖不可避免触到他颈侧的皮肤,那一点熟悉的微凉,让他混沌的头脑清明了几分。他抬眼,看见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像蒙尘的寒星。
“谢了。”他声音依旧沙哑。
她只是摇了摇头,目光转向洞窟中央。
那里,姜烈族长盘坐在冰冷破碎的祭坛基座前,脊背佝偻,仿佛一夜之间抽干了所有的精气。残存的几十个遗族战士围坐四周,大多带伤,沉默地舔舐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创伤。有人低声啜泣,很快又被旁人用眼神制止。悲伤在这种时候是奢侈的,活下去,把根留住,才是唯一的念想。
墨羽蹲在他的星枢残骸旁,手指一遍遍拂过那些冰冷的裂痕,眼神空洞。那曾是他连接遥远故乡、解析这方天地的希望,如今只剩一堆废铁。他的两名同伴正在不远处,试图从扭曲的金属构件里抢救出些许可能还有用的零件,动作透着一种无力的机械感。
赵铁鹰和张魁拖着几捆捡来的、还算完整的枯藤走过来,扔在地上。“外围彻底毁了,找不到像样的柴火,这点东西,凑合生个火,驱驱寒。”赵铁鹰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
火焰很快生起,用的是最原始的火石。微弱的火光在巨大的、残破的洞窟里跳跃,映着一张张或茫然或坚毅或悲痛的脸,非但没能驱散多少寒意,反而更衬出这方天地的凄冷与空旷。
任天齐闭上眼,尝试引导混沌玄黄气滋养受损的经脉。刺痛感依旧,但那股力量的包容性与韧性远超以往。突破至二转,不仅仅是力量的提升,更像是一种本质的蜕变,让他对这方天地的能量感知更为敏锐。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清晰地捕捉到,在那蛇窟烙印融化消失之处,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脊背发凉的“空洞感”。
那不是能量,更像是一种标记,一个被蛀空的虫洞,连接着某个不可知的阴暗角落。蛇窟……它们像潜伏在阴影里的鬣狗,等待着猎物虚弱,便会扑上来撕咬。
“墨羽,”任天齐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沉浸在失落中的墨羽猛地回神,“星枢虽毁,那些已修复、已探知的数据……你脑子里,还记得多少?”
墨羽一怔,眼中恢复了些许神采,他用力揉了揉脸:“核心数据……大部分还记得!节点方位,能量脉络走向,特别是……‘幽都鬼城’的模糊坐标和能量特征!”
“幽都鬼城……”任天齐低声重复。盘古院故纸堆里那些语焉不详的记载,墨羽星枢中冰冷的坐标,此刻与那蛇窟暗中窥探的阴影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地名蒙上了一层更加诡谲危险的色彩。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任天齐看向姜烈,“此地源火已熄,神骸虽退,难保不会卷土重来。蛇窟的触角也已探入,留下,凶多吉少。”
姜烈缓缓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扫过这片生养他们、也埋葬了他们最后希望的废墟,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是啊……该走了。只是,这天下之大,何处还能容得下我等残兵败将……”
“去幽都。”任天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里是封印节点之一,或许能找到稳住大阵、对抗神骸和蛇窟的线索。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越是危险混乱之地,或许越能避开某些眼线,觅得一线生机。”
这个决定很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冒险。幽都鬼城,光是名字就透着不祥。但留在此地,确是坐以待毙。
“我去。”苏璃霜第一个表态,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她看向任天齐,没有多余的话,但那眼神已然说明一切。
墨羽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坐标和能量特征我记得,没有星枢,虽然麻烦,但结合任道友的星图,应该能找到大致方向。我跟你们去。”
赵铁鹰和张魁对视一眼,瓮声瓮气道:“任兄弟去哪儿,我们自然跟着。”
姜烈看着眼前这些伤痕累累却意志未泯的年轻人,眼中终于泛起一丝微光。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旁边两名伤势稍轻的战士连忙搀扶。
“族长,您的身体……”一名战士担忧道。
姜烈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残存的族人,声音虽弱,却带着一族之长的最后威严:“能走的,都跟着任小友走!带上还能用的东西,给走不了的……留下足够的食水,找个隐蔽处……听天由命吧。”
最后的安排,带着血淋淋的现实。一些重伤无法行动的战士被安置到洞窟深处一个相对完好的裂隙里,留下有限的食物和清水。生离死别,在沉默中进行,只有压抑的抽泣和沉重的呼吸声。
任天齐走到那摊已经彻底凝固的暗红污迹前,蹲下身,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的混沌玄黄气,轻轻点在那污迹中心。
这一次,没有画面冲击。但那“空洞感”更加清晰了。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一丝微不可查的、阴冷的“流向”,如同地底暗河,正朝着某个方向……缓缓渗透。
是巧合?还是……
他站起身,望向洞外那片被毁灭性力量重塑过的、死寂荒凉的大地。幽都鬼城,就在那个方向。
“我们走。”
他率先迈开脚步,踏出这残破的熔炉之心。苏璃霜紧随其后,墨羽、赵铁鹰、张魁,以及姜烈和数十名还能行动的遗族战士,沉默地跟上。
队伍蹒跚地行走在沉眠谷的废墟中,脚下是松软的、混合着晶尘与灰烬的焦土,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天空依旧是压抑的灰暗,远处,那被炎阳光柱轰出的巨大窟窿边缘,依旧有零星的金色火焰在顽强燃烧,像是这片死寂之地最后的、不屈的星火。
任天齐走在最前,左臂的沉重与体内的隐痛时刻提醒着他之前的惨烈。但识海中的星图,在混沌玄黄境突破后,似乎与这片天地的联系更深了。即便没有刻意引导,他也能模糊地感知到脚下地脉中,那些被死寂力量污染、堵塞的细微能量节点,以及……更远方,那属于“幽都鬼城”方向的、一种独特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寒引力。
希望渺茫,前路未卜。
但脚步,不能停。
而在他们身后,那坍塌的熔炉之心深处,无人察觉的裂隙阴影里,一点微乎其微的暗红光芒,如同苏醒的毒虫之眼,轻轻闪烁了一下,旋即彻底隐没于黑暗。蛇窟留下的钉子,远不止那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