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训颤音询问前线将士之宗训突发高烧接连不断(五)
晨光刚染亮洛阳宫的飞檐,寝殿内的药香便比昨日浓重了数倍。柴宗训蜷缩在云锦被中,额头沁出的冷汗将枕巾濡湿一片,原本稍有血色的脸颊重新变得惨白如纸,呼吸急促得像是被重物压迫着胸腔,每一次起伏都带着细微的颤音。
符太后一夜未眠,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双手紧紧握着儿子滚烫的手腕,指尖的凉意与宗训掌心的灼热点形成鲜明对比。殿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昨夜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度,竟在黎明时分骤然反扑,且烧得比之前更烈,孙继和刚诊过脉,眉头拧成了疙瘩,只说高热不退恐是感染所致,需得加倍小心。
一旁的符琳端着温水,见太后神色焦灼,轻声宽慰:“姐姐,宗训吉人自有天相,孙医官医术高明,定会稳住病情的,你也歇歇,别累垮了自己。”她是符太后的亲妹妹,自宗训染病便寸步不离守在殿中,既要照料外甥,又要安抚姐姐,眉眼间满是担忧。
“太后,药熬好了。”兰心端着一碗深褐色的汤药走进来,瓷碗边缘氤氲着热气,散发着苦涩的草药味。她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到床上昏沉的少年,却还是让柴宗训在混沌中瑟缩了一下。
符太后接过药碗,用银勺舀起一勺,吹凉后试探着送到儿子嘴边。可汤药刚碰到唇瓣,柴宗训便猛地偏过头,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呜咽,像是在抗拒这苦涩的味道,又像是被高热折磨得失去了吞咽的力气。
“宗训,乖,喝了药烧才能退。”符太后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急切,另一只手轻轻托住他的后颈,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听话,喝下去就好了,娘陪着你。”
柴宗训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得看不清母亲的面容,只觉得眼前一片晃动的光影。高热让他浑身酸痛,头皮更是痒痛难忍——昨夜虽经仔细梳洗,篦子梳下了不少虱子和虫卵,可残留的若虫仍在毛囊深处作祟,加上跌入山谷时被树枝划伤的头皮受了感染,此刻又红又肿,每一次触碰都像是针扎般疼。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眼角滑下两行滚烫的泪水,混着额角的冷汗滚落。符太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符琳连忙递上干净的锦帕,轻轻擦拭着宗训的脸颊,柔声道:“宗训不怕,姨母在这儿呢,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符太后耐着性子一勺一勺地喂,药汁洒了不少在衣襟上,留下深色的痕迹。就在这时,柴宗训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下意识地抓向头皮,指甲几乎要嵌进红肿的皮肤里。“痒……疼……”他含混地嘟囔着,眼神涣散,“娘,头好疼……好多小虫子……”
符太后连忙按住他的手,生怕他抓破头皮加重感染。她转头对侍立在旁的孙继和急声道:“孙医官,这可如何是好?昨日不是已经仔细梳洗过了吗?怎么还会这样?”
孙继和躬身答道:“太后,虱子卵极难除尽,昨夜梳洗虽清除了成虫和大部分虫卵,但仍有少量若虫藏在发根与头皮褶皱处,加上陛下头皮有划伤,若虫叮咬引发炎症,才让高热难退。臣已用金银花水再次清洁过头皮,涂抹了硫磺猪油膏,只是这炎症与虫患相互纠缠,需得时日才能见效。”
他说着,将手中的细齿篦子递过来,篦齿间果然还挂着几只细小的白色若虫。“眼下只能反复梳洗,用硫磺膏驱虫消炎,再辅以清热汤药退烧。只是陛下年幼,高热久不退恐伤元气,还需太后留意陛下的精神状态。”
符太后看着篦子上的若虫,只觉得一阵心悸。她想起昨日宗训跌入山谷时浑身沾满的泥土与草屑,那些泥巴里藏着多少细菌与虫卵,如今都化作了儿子身上的苦楚。她紧紧抱住宗训,声音带着哽咽:“都怪娘,昨日没能拦住你,让你遭了这般罪。”
符琳在一旁轻轻拍着太后的后背,低声道:“姐姐,这不怪你,宗训天性活泼,谁也料不到会出这样的事。眼下咱们好好照料他,等他好起来便是了。”
柴宗训在母亲怀里轻轻摇头,意识渐渐清醒了些。他能感觉到母亲的颤抖,也能听到殿外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想必是宫中上下都在为他的病情忧心。高热让他思绪混乱,却莫名想起了昨日范质带来的北境急报,想起了慕容雪和女辅营的将士们。
“娘……”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清晰了些,“北境……将士们……也会这样吗?”
符太后一怔,没明白他的意思。符琳也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向外甥。
柴宗训咳了两声,缓了缓气息,眼神带着一丝懵懂的担忧:“他们在前线……会不会也染上虱子?会不会……也发高热?”他想起母亲说过,女辅营被困鹰嘴峡,粮草补给都成问题,想必更没有条件仔细梳洗,那些女兵姐姐们,会不会也在忍受这样的痒痛与高热?
这话像一根细针,扎在了符太后的心上。她从未想过,年幼的儿子在承受病痛时,惦记的竟是前线的将士。她抚摸着宗训滚烫的额头,柔声道:“不会的,慕容统领会照顾好大家,军中也有医官,会想办法预防的。”
“可是……”柴宗训的声音带着颤音,眼中满是不安,“我们在宫里,有温水,有草药,有孙医官……将士们在野外,只有泥巴和野草……他们会不会比我更难受?”他想起自己跌入山谷时,曾下意识地用泥巴涂抹伤口,后来才知道泥巴只会加重感染,那些在前线浴血的将士们,会不会也用这样的方法应急?
符太后一时语塞。她知道,宗训说的是实情。北境战事吃紧,将士们风餐露宿,别说温水梳洗,就连干净的饮用水都未必充足,虱子、疥疮本就是军中常见病,一旦引发感染,后果不堪设想。可她不能告诉儿子这些,只能强忍着心酸安抚道:“宗训放心,范大人已经安排了粮草和医药增援,很快就能送到前线,将士们不会受苦的。”
符琳也帮着劝道:“是啊,宗训,那些将士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能吃苦,而且朝廷一定会好好照料他们,你就别担心了,好好养病才是。”
柴宗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高热再次袭来,让他眼皮沉重得难以抬起。他靠在母亲怀里,耳边似乎传来了兵器碰撞的声响,又像是女兵们的呐喊声,眼前浮现出慕容雪带着新营将士在辽境侦查的身影,她们穿着单薄的铠甲,头发被汗水浸湿,脸上沾满了尘土,却依旧眼神坚定。
“慕容姐姐……”他喃喃自语,“还有蕙风司的苏姐姐……她们会不会也生病?”
“不会的,她们都很坚强。”符太后轻轻拍着他的背,哼起了儿时哄他入睡的童谣。符琳坐在一旁,拿起一把小巧的蒲扇,轻轻为宗训扇着风,驱散殿内的闷热。那温柔的旋律与微凉的风渐渐驱散了柴宗训的不安,他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再次陷入了昏睡,只是眉头依旧紧紧皱着,像是在梦中也在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符太后看着儿子熟睡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她示意兰心和孙继和退下,殿内只剩下她、符琳和沉睡的宗训。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在宗训苍白的脸上,将他眼角未干的泪痕映照得格外清晰。
她想起孙继和的话,转身走到妆台前,拿起那盒硫磺猪油膏。膏体呈淡黄色,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味,是孙继和按照孙思邈《千金方》残卷改良的配方,既能驱虫,又能滋润皮肤、消炎止痛。她用指尖蘸了一点,轻轻涂抹在宗训红肿的头皮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符琳站在一旁看着,轻声道:“姐姐,你对宗训真是倾注了全部心血。当年咱们姐妹俩在府中时,何曾想过会担起这般重担。”
符太后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怅然:“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也是后周的希望,我不护着他,谁护着他?只是这江山社稷,还有前线的万千将士,压在身上,实在沉重。”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禀报:“太后,枢密使魏大人求见,说北境有紧急军情。”
符太后的动作瞬间停住,脸上的温柔被凝重取代。她放下药膏,替宗训掖好被角,对符琳道:“妹妹,你替我守着宗训,我去去就回。”
“姐姐放心去吧,这里有我。”符琳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了宗训的小手。
来到偏殿,魏仁浦正神色匆匆地站在殿中,见符太后进来,连忙躬身行礼:“太后,北境急报,辽军与北汉已经达成联盟,共集结十万兵力,兵分三路向代州、沧州、邢州进发,先锋部队已抵达代州城外三十里处,杨继业将军派人请求火速增援!”
“十万兵力?”符太后脸色骤变,心中咯噔一下。后周北境守军加上女辅营,总共也不过五万余人,兵力悬殊太大,若是被辽汉联军合围,后果不堪设想。
“女辅营那边怎么样了?”符太后急声问道,“鹰嘴峡的围困解开了吗?”
魏仁浦摇了摇头,神色越发凝重:“回太后,郭崇将军的增援部队在途中遭遇辽军伏击,耽搁了行程,鹰嘴峡的女辅营仍处于被围困状态。慕容雪统领派人传来消息,营中已有不少将士染上疥疮和热病,蕙风司的药材即将耗尽,若再不解围,恐怕难以支撑。”
符太后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扶住旁边的桌案才勉强站稳。宗训还在宫中高烧不退,北境战事又如此危急,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还要忍受病痛的折磨,这让她如何不心急如焚?
“魏大人,”符太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刻传旨,令潞州节度使李筠、邢州节度使李继勋各率本部兵马,分两路驰援代州和沧州,务必牵制辽汉联军的兵力。同时,令周显德加急调配粮草和医药,尤其是蕙风司急需的草药和硫磺膏,不惜一切代价送到鹰嘴峡。”
“臣遵旨!”魏仁浦躬身领命。
“另外,”符太后补充道,“让李昉加强情报收集,密切关注辽军内部动向,尤其是萧绰的反璟阵营,若有可乘之机,务必抓住。”
“臣明白。”魏仁浦点点头,又道,“太后,还有一事,沿海守军再次传来消息,那支不明舰队又出现在黄海海域,此次并未与任何势力交战,只是在近海徘徊,似乎在观察我方动向。”
符太后眉头紧锁,心中越发不安。这支不明舰队的出现,像是一颗定时炸弹,让本就复杂的局势更加扑朔迷离。她沉吟片刻,道:“传令沿海守军,继续严密监视,切勿轻举妄动。眼下我们的重心在北境,绝不能分心。”
魏仁浦退下后,符太后独自站在偏殿中,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心中满是沉重。她知道,一场硬仗即将打响,后周的命运,此刻正悬于一线。她转身回到寝殿,看着床上依旧昏睡的宗训和守在一旁的妹妹,心中暗暗发誓: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她都要守住后周的江山,守住自己的儿子,让宗训能在一个安稳的环境中长大。
夜幕降临,洛阳宫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宗训所在的寝殿依旧灯火通明。柴宗训的高热仍在持续,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清醒时便会颤着声音询问前线的消息,眼神中满是担忧。符太后和符琳轮流守在床边,一遍遍用温水为他擦拭身体降温,涂抹硫磺膏驱虫消炎,累得几乎虚脱。
孙继和每隔一个时辰便来诊脉一次,调整汤药的配方。他看着姐妹二人疲惫的身影,忍不住劝道:“太后,符夫人,你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不如轮流歇息片刻,臣会守着陛下的。”
符太后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坚定:“不必了,宗训是我的儿子,我不能离开他。”符琳也道:“孙医官不必多言,我们撑得住。”
夜深了,药香与硫磺味在寝殿中交织,柴宗训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高热似乎有了一丝退意。符太后靠在床边,握着儿子的手,符琳坐在一旁打盹,殿内只剩下烛火跳跃的噼啪声。梦中,符太后看到宗训身着龙袍,站在朝堂之上,意气风发地治理着后周的江山,北境安宁,百姓安居乐业,她和妹妹站在一旁,欣慰地笑着。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寝殿时,柴宗训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感觉浑身依旧酸痛,但高热已经退了不少,头皮的痒痛感也减轻了许多。他转动眼珠,看到靠在床边熟睡的母亲,她的头发散乱,眼角带着泪痕,模样憔悴不堪,一旁的姨母也趴在床沿,睡得并不安稳。
柴宗训心中一阵酸楚,他轻轻动了动手指,想叫醒母亲,却又怕惊扰到她。他知道,母亲和姨母为了他,一定吃了很多苦。他想起自己在高热中询问前线将士的事情,心中越发坚定了要快点好起来的念头——他不仅要为了母亲和姨母,为了后周的江山,还要为了那些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成为一个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君主。
就在这时,符太后醒了过来,看到柴宗训睁着眼睛看着她,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惊喜:“宗训,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符琳也被惊醒,连忙凑上前来,满脸关切:“宗训,好些了吗?饿不饿?姨母让御膳房给你做些清淡的吃食。”
柴宗训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比之前有力了些:“娘,姨母,我好多了。”他看着二人憔悴的面容,忍不住伸出小手,先抚摸着母亲的脸颊,又转向姨母,“娘,姨母,你们辛苦了,快歇歇吧。”
符太后心中一暖,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她紧紧抱住儿子,哽咽道:“没事,只要你好起来,娘就不辛苦。”符琳也红了眼眶,轻轻拍着宗训的后背。
就在这时,兰心端着新熬好的汤药走进来,看到柴宗训清醒过来,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太后,符夫人,陛下醒了!真是太好了!”
孙继和也闻讯赶来,诊脉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太后,符夫人,陛下的高热已经退了大半,炎症也有所缓解,只要继续服药和涂抹药膏,不出三日,便能痊愈了。”
符太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看着儿子,眼中满是笑意:“太好了,宗训,你终于挺过来了。”
柴宗训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定:“娘,等我痊愈了,我要立刻去学兵法,练武艺。我要快点长大,去北境,和将士们一起守护后周的国土。”
符太后抚摸着他的头,眼中满是期许:“好,娘等着那一天。”符琳也笑道:“宗训有这份心,真是好孩子,姨母也为你骄傲。”
然而,符太后、符琳和柴宗训都没有想到,这场看似普通的虫患与高热,只是后周面临的诸多挑战中的一个。辽汉联军的兵锋正盛,鹰嘴峡的女辅营仍在苦苦支撑,不明舰队的阴影尚未散去,朝堂上的暗流依旧涌动。而柴宗训的成长之路,也注定不会一帆风顺,更多的考验,还在前方等待着他。
孙继和看着床上眼神坚定的少年,心中暗暗思忖:陛下仁善有担当,若能悉心培养,定能成为一代明君。只是眼下局势复杂,仅凭他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应对所有危机,或许,是时候请出师父留下的那本秘传医书,联络分散在各地的同门,为后周,为陛下,尽一份绵薄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