瓯骆部落那句“愿意做买卖”的消息,像一阵带着草木清香的风,吹散了启明城工地上空的最后一丝阴霾。深坑带来的恐惧被日益增长的期待所取代,那巨大的坑洞不再被视为伤疤,而是被工人们戏称为“咱们的聚宝盆”。
“听说了吗?百越的蛮子…哦不,是瓯骆的朋友,看上咱们的盐和锄头了!”一个正喊着号子夯土的汉子,抹了把汗,对旁边的同伴笑道。
“可不是!格物院那帮后生说了,以后那边山的木头、草药,都能换咱们的好东西!这买卖,做得!”同伴咧着嘴,夯得更起劲了。
工地不再是苦役的代名词,反而成了充满希望与新奇的所在。以工代赈的政策,让数十万原阿房宫役夫成了启明城的“首批建设者”,每日结算的工钱和看得见的工程进度,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谈资。
(一) “不合理”的设计与“活过来”的图纸
启明城的建设,完全打破了旧有都城的规制。没有追求绝对的中轴对称和封闭的里坊,而是依据渭水走势和原有地貌,规划出了政务区、学宫区、商贸区、匠作区、民居住区等相对独立又有机联系的功能板块。连接它们的,是宽阔笔直、预留了排水沟和行道树位置的“大道”,以及更多蜿蜒便捷、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巷”。
最让老秦匠人挠头的是,政务区的核心——未来的元老院和执政府大楼,图纸上竟然设计了巨大的玻璃窗(来自巴蜀“文明火种”基地的琉璃改良技术)和环绕建筑的公共回廊!
“这…成何体统?官署重地,岂能如此通透?万一有刺客…”一位负责此处工程的老师傅,捧着图纸,愁眉苦脸地找到总调度萧何。
萧何捋着胡须,笑眯眯地说:“老哥哥,此乃守护者与诸位大人共同议定。新联邦,讲究的是‘明政’,政务可视,民意可达。至于安全…”他指了指图纸上一些不起眼的标记,“黑冰台和格物院自有安排,回廊立柱内可藏警铃,地面设有暗格。既要开放,亦需谨慎。”
而在匠作区,公输哲等年轻大匠更是玩出了花样。他们不仅推广水锤、滑轮组,还设计了一种利用杠杆和配重原理的“自动卸料车”,大大减轻了材料运输的劳力。第一次演示时,一个年轻工匠操作不当,配重块落下过快,导致一车沙石“哗啦”一声全扣在了一个正蹲着检查地基的工头身上,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惹得周围哄堂大笑。那工头爬出来,呸呸吐着沙子,骂骂咧咧,转头却偷偷去找公输哲,也想给自己队里配几辆这“闯祸的宝贝”。
图纸是死的,但人在使用中赋予它的生命力是无穷的。工人们开始在规划范围内,根据自己的经验和生活需要,对住宅区的院落布局、灶台位置提出细微调整建议,格物院竟也从善如流,专门派了记录员收集这些“民间智慧”。这座城,仿佛不是在按图施工,而是在与所有建设者一同生长。
这天,工地迎来了一位特殊的“监工”——帝国大元帅项羽。他骑着乌骓马,身着常甲,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巡视到正在挖掘深坑引水渠的工段。出发前,虞姬特意在他甲胄内侧缝了块绣着兰草的丝帕,轻声叮嘱:“工地上多是寻常百姓,莫要太过严苛,记得按时歇息。”此刻丝帕贴着心口,暖意悄悄漫过项羽的心头。
项大将军看着民夫们用锹镐一点点挖掘,进度“缓慢”,眉头越皱越紧。他本就是力能扛鼎的猛人,最见不得这种“磨洋工”的景象(在他眼中,这速度就是磨洋工)。
“如此蜗行,何时能成?!”项羽声如洪钟,指着一段渠道,“让开!看某家为尔等示范!”
说罢,他翻身下马,也不用人帮忙,夺过一把特大号铁锹,气沉丹田,暴喝一声,一锹下去,泥土纷飞,足足顶上三四个人半天的量!周围民夫看得目瞪口呆,继而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项羽豪气顿生,连着十几锹,硬生生一个人开出了一小段渠道,面不红气不喘。他下意识摸了摸甲胄内侧的丝帕,仿佛能感受到虞姬的目光,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看到了吗?皆当如此奋力!”他拄着铁锹,傲然道。
民夫们面面相觑,脸上是为难之色。我们要有您这本事,还在这挖渠?
这时,负责该工段的法家出身的监察小吏,硬着头皮上前,行了一礼,声音虽有些发颤,却依旧清晰地说道:“启…启禀大元帅,《大秦宪章》草案及《工程建设律》有规定,民夫每日工作量有定额,旨在爱惜民力,防止过度劳累引发疾病…您…您刚才的示范,已远超定额,若强求众人效仿,恐…恐违背宪章精神…”
空气瞬间凝固。项羽身后的将领们手按剑柄,怒视这小吏。民夫们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项羽脸上的得意僵住了,他盯着那小吏,又看了看手中铁锹,再看看那些明显不可能达到他标准的民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想起嬴政说过“宪章之下,人人平等”,想起虞姬叮嘱他“莫要严苛”的温柔声音,想起这新城的目的是“文明”而非单纯的“强权”。
半晌,他“哼”了一声,将铁锹往地上一插,力道之大,直没入柄。
“某家…一时兴起!”他丢下这句话,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是那背影,多少有点悻悻然——回去怕是要被虞姬笑话“鲁莽”了。
等他走远,工地上沉默片刻,突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笑声。那胆大的小吏抹了把冷汗,腿一软,差点坐地上。这事很快传遍工地,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项大将军力劈水渠,小法吏义正言辞”的段子,给繁重的劳动增添了不少乐趣,也让“宪章”这两个字,在普通民众心中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空文。
(二) 市井的智慧与制度的温度
刘邦主管的“民事协调”工作,更是将市井的活力和幽默带入了建设之中。
他发现,单纯发放工钱,虽然稳定,却少了点激励。于是,他搞了个“劳动红旗手”和“金点子能手”的旬度评选。被评为“红旗手”的,不仅能多得几枚肉好,还能让穿着鲜艳衣服的“宣传队”敲锣打鼓把喜报送到其居住的临时棚户区,家人脸上倍有光彩。
而“金点子”更是五花八门。有个老工匠提出在夯土中加入一定比例的石灰和细沙,能增加墙体硬度和防潮性,被采纳后,刘邦亲自给他戴了朵大红花,赏了足额半个月工钱,还把这种方法命名为“老马夯土法”,乐得那老工匠见牙不见眼。
更有趣的是处理纠纷。两个工队因为争抢一批上好的木料几乎动手,被拉到刘邦这里评理。刘邦也不急着断案,先把双方领头叫到一起,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壶好酒(当然是兑了水的),每人给倒了一碗。
“来来来,先喝口酒,顺顺气。”他笑眯眯地说,“都是为了咱启明城嘛,你说你们打起来,耽误了工期,守护者问起来,是我刘邦没管好,还是你们没干好?”
几碗“水酒”下肚,气氛缓和不少。刘邦这才开始分析,最后各打五十大板,又许诺下一批木料优先补偿这次“吃亏”的一方,顺利化解了矛盾。出来后,两边人互相看看,自己也觉得好笑。从此,“找沛公评理先喝酒”成了工地一景。
度支尚书萧何则展现了惊人的管理才能。他建立的物资调度和账目体系,清晰高效。但他并非冷冰冰的数字官员。一次巡查,他发现一群女工在负责缝制工棚的防雨布,工作十分辛苦,手指都被磨破。萧何没说什么,第二天,一批格物院改良的、带有护指铜片的顶针就送到了女工们手中。小事一桩,却暖人心脾。
这日收工后,项羽没直接回营帐,而是绕到了工地旁的临时市集。他记得虞姬提过喜欢看市井热闹,还说想买块新的布料做件轻便的夏衫。市集里人声鼎沸,他笨拙地挤在摊位前,拿起一匹浅蓝色的细布,手指摩挲着布料的纹理——虞姬皮肤白皙,穿这个颜色定好看。摊主见他身着甲胄,气势逼人,连忙笑着介绍:“将军好眼光!这是刚从蜀地运来的细葛布,轻薄透气,最适合夏天穿!”项羽没多问价格,直接付了钱,小心翼翼地把布卷好揣进怀里,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回到营帐时,虞姬正坐在灯下缝补他白天弄脏的衣角,见他回来,抬头一笑:“今日怎的这么早?”项羽把布递过去,耳根微红:“见你之前的布衫旧了,给你买了块新的。”虞姬接过布,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眼中闪过惊喜,抬头看向项羽,眼底满是温柔:“多谢夫君,我很喜欢。”
(三) 深坑下的秘密与未来的光
而那象征毁灭的深坑,此刻也成了最大的“宝藏”。引渭水入坑的工程已经开始,格物院计划在此建设一套复杂的水力系统,未来将为整个匠作区提供动力。更让人兴奋的是,在清理坑壁时,发现了星师遗留的、那种幽冷金属的少量残片,以及一些无法理解的符文刻痕。
公输哲如获至宝,带着人日夜研究。“这东西的能量传导性和强度太惊人了!如果能仿制,哪怕只是用在工具上…”他双眼放光,仿佛看到了无数可能性。这深坑,仿佛成了连接毁灭与创造、过去与未来的奇异节点。
夕阳西下,收工的号角吹响。庞大的工地渐渐安静下来,炊烟袅袅升起。
嬴政在张良和几名侍卫的陪同下,漫步在初具轮廓的街道上。他看到一个收工的老汉,正用新发的工钱,在临时设立的市集上给小孙子买麦芽糖;听到几个年轻人一边走一边兴奋地争论着未来元老院那个“透明大屋子”里会讨论什么;也瞥见了角落里,项羽似乎还在跟那个法家小吏“偶遇”,别扭地询问着宪章里关于“民力使用”的具体条款——他这是怕下次再“鲁莽”,被虞姬念叨呢…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静静地走着,看着。
这座正在崛起的城池,充满了夯土的腥气、汗水的咸味,以及…蓬勃的、混杂着幽默与争吵的生机。它不完美,有矛盾,有笑话,有挫折,但它在动,在生长,在尝试着一条前所未有的路。
张良轻声汇报:“陛下,与瓯骆部的第一批盐铁交易已顺利完成,换回的木材和草药品质极佳。其他几个百越部落也派来了接洽的使者。内部,各项政令畅通,民心渐稳,宪章精神正在潜移默化。”
嬴政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忙碌的人群,落在远处那正在被晚霞染红的深坑和水渠工地上。
“告诉他们,”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深坑引水渠贯通之日,朕,要与民同乐,在坑边…设一场‘百工宴’。”
张良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含笑应诺。
以工代赈,安抚了民心;制度初行,规范了秩序;而这点滴积累的笑声与活力,还有藏在烟火气里的柔情,才是文明真正扎根的土壤。
启明城,正在这片充满故事的土地上,一砖一瓦,一笑一闹中,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