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逊雨林深处,石剧场的嗡鸣曾是沈无咎掌控规则的权杖之音,如今却仿佛变成了某种困兽的喘息。
水寒静立在一旁,如同亘古不变的影子,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石剧场内的“空气”变得不同了。不是危险的信号,而是一种……粘稠的凝滞感。仿佛整个空间被浸入了一种无形的、高密度的介质中,连能量的流动都变得异常费力。
沈无咎依旧站在黑曜石方尖碑前,白袍纤尘不染,只是他周身原本流畅运转、如同呼吸般自然的幽蓝数据流光,此刻显得有些……迟滞。那光芒不再璀璨夺目,反而像是电力不足的灯带,明灭不定,透着一股难言的虚弱。
他微微蹙眉,尝试调动力量,指尖习惯性地凝聚起一点幽蓝光芒,准备像往常一样,在幽光屏上勾勒出新的规则指令。
然而,那点光芒仅仅亮起了一瞬,就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随即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只在他指尖留下一片比夜色深沉不了多少的晦暗阴影。
沈无咎的指尖僵在半空。
他再次尝试,意识沉入体内,试图连接那浩瀚无边的深渊能量海洋。连接还在,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片冰冷、深邃、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存在,如同一个盲人能感知到近在咫尺的火炉散发的热量。
但当他试图“舀起一瓢水”时,却发现自己的“手”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住了。他能“看”到那力量,却无法有效地调动它。原本如臂使指的能量洪流,此刻变成了粘稠的沥青,每一次微小的牵引都耗费巨大的心神,并且收效甚微。
“怎么回事?”水寒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从未在沈无咎身上感受过这种……无力感。
沈无咎没有回答。他闭上眼,全力催动意识,试图强行冲破那层无形的束缚。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周身那明灭不定的幽蓝光脉骤然亮起,仿佛回光返照,一股比之前稍强的能量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震得石剧场地面细微的尘埃簌簌而起。
水寒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然而,这股波动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就如同撞上了一堵弹性极佳的橡胶墙壁,被更柔和、更坚韧的力量悄无声息地抵消、抚平。沈无咎周身的蓝光再次迅速黯淡下去,甚至比之前更加微弱。他闷哼一声,脸色微微发白,不是因为受伤,而是那种全力一击却打在空处的憋闷感。
他睁开眼,看着自己依旧干净、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手指,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困惑,以及一丝……被精心计算过的、冰冷的禁锢感。
“不是能量消失了,”沈无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起手,看着指尖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是整个空间的能量活性……被抑制了。像是……被套上了一个精准的、无形的枷锁。”
他尝试引动脚下雨林的地脉能量作为辅助,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但意识延伸出去,反馈回来的却是一片模糊和滞涩。地脉能量仍在流淌,但他与它们之间的“连接通道”仿佛被加上了一层致密的滤网,他能感知到,却无法有效利用。
“他们……没来任何人。”沈无咎望向石剧场外郁郁葱葱、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屏障的雨林,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了然,“他们用了某种方法……远程限制了我。”
与石剧场的凝滞压抑不同,格物院核心实验室里一片繁忙,却井然有序。
巨大的中央光幕上,不再是联邦疆域的地图,而是一幅经过复杂算法重构的、仿佛由纯粹能量线条构成的“亚马逊石剧场内部实时能量场谱图”。代表着沈无咎本体能量核心的亮蓝色光团,以及代表深渊连接通道的暗蓝色脉流,都在图谱上清晰可见。
而此刻,一层极其稀薄、却覆盖范围极广的、散发着柔和银白色光芒的能量场,如同一个无形的罩子,精准地笼罩在石剧场及其周边五公里的区域。这银白色能量场与蓝域接触的地方,不断发生着细微到极致的能量湮灭与再生,形成一种动态的平衡。
“远程探测光束信号稳定,跨域能量传输通道负载正常!”玄玑子紧盯着面前不断刷新的数据流,语速飞快,“星纹母频与深渊能量对冲效率维持在百分之九十八点七!能量抑制场运行完美!”
公输哲站在主控台前,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但眼神锐利如鹰。他面前的光幕上显示着一条至关重要的曲线——“沈无咎可调用能量阈值监控”。曲线的峰值被牢牢压制在一条醒目的红色基准线下方,那红线代表的,正是他们经过无数次推演计算出的“安全阈值”:足以让沈无咎维持与深渊的连接感知,却绝对无法调动足以形成威胁的能量强度。
“缓冲程序模块在线,响应时间纳秒级。”观天衍补充道,他负责监控张良预设的那套精妙系统,“一旦目标尝试强行超限调用能量,抑能场强度会在瞬间进行自适应下调,确保其容器结构不受破坏性反噬。”
算学鬼才玄玑子忍不住吹了个口哨(在严肃的格物院这很不合时宜,但没人管他):“妙啊!这叫啥?远程精准‘阉割’?不对,是‘限流’!把他那毁灭性的水龙头,拧成了滴滴答答的渗漏模式!”
铸兵神匠炎鸿宇抱着粗壮的手臂,哼了一声:“便宜那小子了,要我说,直接一发‘星纹湮灭炮’过去,连人带钟轰成渣滓多干净利落。”
百草圣手云芷白了他一眼:“莽夫!首席要的是彻底解除威胁,不是制造一个无法控制的能量真空或者激怒更深层的深渊意识。现在这样,如同给他上了一副最精巧的镣铐,他依然是‘容器’,却再也无法用这身份作恶,这才是最高明的解决之道。”
绘事郎丹青生正在快速绘制着能量场谱图的变化,喃喃道:“真是……一幅绝妙的禁锢之画。力量仍在,却被无形之框束缚。”
沈无咎静坐了许久。
他尝试了各种方法。试图寻找能量抑制场的漏洞,试图用复杂的算法绕过限制,甚至尝试以自身精神力量进行某种程度上的“自残式”冲击,以换取短暂的爆发。
但每一次,那无形的抑制场都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做出反应。当他试图强行突破时,抑制场会变得坚韧;当他试图“欺骗”时,抑制场毫无反应;而当他真的触及到那危险的红线,试图撕裂容器换取力量时,抑制场又会瞬间变得“柔和”,恰到好处地消解掉那足以让他崩溃的反噬力,将他重新按回那个安全的“牢笼”里。
一次,两次,十次……
汗水浸湿了他白袍的后背,额前的发丝也黏在了皮肤上。他从未如此狼狈,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绝对的、技术层面的碾压和掌控。
他终于停止了徒劳的尝试。
瘫坐在冰冷粗糙的石壁旁,他仰头望着石剧场穹顶缝隙中透下的、被扭曲的光线。雨林特有的、带着泥土和植物腐烂气息的空气涌入鼻腔,但他却仿佛闻到了一股来自遥远东方的、冰冷的金属和计算的味道。
“他们……计算好了一切。”沈无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近乎虚无的疲惫,“他们留着我的命,也留着我和深渊的连接……”
他抬起手,看着指尖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代表深渊连接的蓝光印记。
“……却拿走了我使用它的‘权力’。”
他扯动嘴角,想笑,却发现自己连做出这个表情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
水寒沉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将规则视为玩物、将联邦逼入绝境的“规则织网者”,此刻如同一个被拔掉了所有爪牙的困兽,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与强大力量之间那一道永恒的可望不可即的鸿沟。
曾经的权柄,变成了此刻最残忍的烙印。
石剧场外,雨又开始落下,淅淅沥沥,敲打着古老的石壁,也敲打着沈无咎心中那盏已然熄灭的、名为“野心”的灯火。
而在遥远的华夏联邦,格物院的中央光幕上,代表着沈无咎可调用能量的曲线,始终平稳地匍匐在那条红色基准线之下,再也没有掀起过任何值得警惕的波澜。
韩信抱臂站在光幕前,语气平静无波:“威胁解除。他依然是深渊的看门人,但钥匙,在我们手里了。”
嬴政远远看着光幕上那被完美抑制的能量信号,眼中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看穿了更遥远未来的平静。
“一个被禁锢的容器……”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对于深渊而言,是失去了利爪的守门犬,还是……一个被刻意留下的……坐标?”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光幕,投向了那片更深、更暗、连星纹都尚未完全探明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