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的时候,天还蒙着层墨蓝的纱,只有东边山尖儿漏出一丁点儿泛白的光,像被谁用指尖蘸了点米汤抹上去似的。项尘是被窗棂上的冷风冻醒的,一睁眼就看见桌案上那盏油灯还燃着,灯芯结了个黄豆大的灯花,映得旁边苏先生的身影忽明忽暗——老头正拿着张皱巴巴的地图,手指头在上面划来划去,嘴里还念念有词。
“苏先生,您这是熬了一整夜?”项尘坐起身,身上的粗布褂子还带着夜露的潮气,他揉了揉眼睛,看见地图上“玄龙庙”三个字被圈了个红圈,圈外面还打了好几个问号。
苏先生抬头,眼里带着点血丝,却没显疲态,反而把地图往他面前一推:“你看看,这玄龙庙在县志里就记了三句话,‘汉时建,唐时修,宋后废’,连具体位置都是我照着你那半块龙符的纹路推算出来的。今天去了可得仔细,黑蝎那帮人既然敢把窝安在那儿,肯定留了后手。”
项尘拿起地图,指尖碰到龙符——那玩意儿昨晚被他放在枕边,此刻还带着点体温,冰凉的玉质里似乎藏着股活泛的气,轻轻蹭着他的皮肤。“您放心,我昨儿把那柄短刀磨利了,就算真遇上邪祟,也能拼一拼。”他说着,把龙符揣进怀里,又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鞘是老檀木的,磨得发亮,还是苏先生前阵子给他找的。
两人收拾妥当,揣了两个杂粮馒头就出了门。街上静得很,只有赶早市的菜农挑着担子走过,扁担压得咯吱响,菜叶子上的露水顺着竹筐往下滴,在青石板路上砸出小小的湿痕。苏先生走在前面,脚步稳得很,偶尔还停下来看一眼太阳的方向,嘴里嘀咕着“偏东三度,没错”,项尘跟在后面,看着老头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趟路不像去探险,倒像跟着自家爷爷去山里采草药。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路渐渐偏了,从平整的官道变成了满是碎石的小径,两旁的树木也越来越密,阳光穿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撒了把碎金子。又走了半个时辰,苏先生忽然停住脚,指着前面:“到了。”
项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里咯噔一下——那就是玄龙庙?
远远望去,庙门早就塌了一半,剩下的木头柱子歪歪扭扭的,上面的红漆掉得一干二净,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像老太太没牙的嘴。门口的石狮子断了一条腿,另一条腿上爬满了青苔,嘴巴里的石球也不见了,只剩下个空荡荡的洞。走近了才发现,院子里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就跟疯了似的晃,叶子刮在衣服上沙沙响,跟有东西在暗处摸你似的。
“这地方……得有几十年没人来了吧?”项尘拨开身前的杂草,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个破了的瓦罐,里面积了半罐雨水,水里还漂着几片烂叶子。
苏先生没说话,走到正殿门口,推了推那扇破木门。“吱呀——”一声,门轴发出刺耳的响声,像是要断了似的,吓得项尘赶紧攥紧了腰间的刀。门开了,里面更暗,阳光只能从屋顶的破洞里漏进来,照出满屋子的灰尘,在空中飘来飘去,像一群小虫子。
正殿里的神像早就残破了,原本应该是玄龙大帝的雕像,现在只剩下个光秃秃的身子,脑袋不知去哪儿了,胳膊也断了一只,剩下的那只胳膊上还挂着几块碎布,大概是当年的袍角。神像前面的供桌裂了道大缝,上面积了厚厚的灰尘,连个完整的供品盘子都没有,只有几个碎瓷片散在那儿。
“先四处看看,注意墙上和地面,别漏了什么。”苏先生从怀里掏出个放大镜,又拿出个小刷子,开始仔细检查供桌。项尘点点头,走到墙边,用手摸了摸墙皮——墙是土夯的,有些地方已经剥落了,露出里面的黄土。他沿着墙根慢慢走,眼睛盯着墙面,生怕错过什么。
走了没几步,他的手突然碰到了一块不一样的地方——别的墙皮都是松松软软的,一摸就掉灰,可这块地方却硬邦邦的,像是石头。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露出一块青黑色的石碑,大概有一人高,半人宽,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只是因为年代太久,好多字都模糊了,只能看见一些弯弯曲曲的笔画。
“苏先生!您快来看!”项尘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荡的正殿里回荡,显得有点虚。
苏先生赶紧跑过来,把放大镜凑到石碑上,又用小刷子轻轻刷掉上面的灰尘。“这是……战国文字!”他眼睛一亮,手指点着石碑上的字,“你看这个‘龙’字,还有这个‘项’字,是战国时期的大篆,跟我之前在博物馆里见过的竹简上的字一模一样!”
项尘凑过去,看着那些陌生的字,只觉得像一群小虫子在石碑上爬。“那上面写的啥啊?我一个都不认识。”
苏先生没说话,皱着眉头,一边看一边念叨,偶尔还停下来想一会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着项尘,语气有点激动:“小子,你听好了,这上面写的是——‘项少龙过此,留玄气护庙’!”
“项少龙?”项尘愣了一下,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名字,又摸了摸怀里的龙符,心里犯起了嘀咕,“这项少龙……跟我有关系吗?”
苏先生摇了摇头:“不好说,战国时期叫项少龙的人不少,但能在石碑上刻字,还说‘留玄气护庙’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先别想这个,你试试用手摸摸石碑,看看有没有什么反应。”
项尘点点头,伸出手,轻轻放在石碑上。石碑是凉的,带着股潮气,他刚摸上去,怀里的龙符突然热了起来,像是揣了个小火球!他还没反应过来,龙符“嗡”的一声,发出一道金色的光,从他的怀里透出来,照在石碑上。
“快看!”苏先生大喊一声。
项尘抬头,只见石碑上被金光照着的地方,那些模糊的字突然变得清晰了,紧接着,金光慢慢汇聚,在石碑中央形成了一道门的图案——那门是拱形的,上面还刻着龙纹,跟他怀里的龙符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图案很清晰,就像是有人用金粉刚画上去似的,连门轴上的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庙后的山洞!”苏先生盯着图案,激动得手都有点抖,“我之前看县志的时候,就觉得这玄龙庙后面应该有个山洞,只是没找到记载,没想到真的有!而且这图案,肯定是指引我们去山洞的!”
项尘慢慢收回手,龙符的温度也降了下来,恢复了之前的冰凉。他看着石碑上的门图案,心里忽然有点发紧——黑蝎果然在里面,这图案一出来,就等于告诉他们,目标就在眼前了。
“走,去庙后看看!”苏先生收起放大镜和小刷子,率先往殿外走。项尘跟在后面,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尊残破的神像,总觉得神像剩下的那只眼睛,像是在盯着他们,有点发毛。
庙后的杂草比前院还密,几乎找不到路。苏先生凭着记忆里的地图,还有石碑上的图案,带着项尘往东边走。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前面的杂草突然少了,露出一块光秃秃的山壁。山壁是青黑色的,跟周围的土黄色不一样,看起来像是人工凿过的。
“就是这儿!”苏先生指着山壁,“你看这山壁的形状,跟石碑上的门图案一模一样!”
项尘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山壁——山壁上确实有一道淡淡的门形痕迹,只是被青苔盖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刚想伸手摸一摸,突然听见旁边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两道黑影从草丛里跳了出来,挡在了山壁前面。
项尘赶紧把苏先生护在身后,手按在腰间的刀上,定睛一看——那是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神凶巴巴的,手里还拿着长刀,刀身上闪着寒光,一看就不是善茬。
“邪兵!”苏先生在后面低低说了一声,“黑蝎的人果然在这儿!”
那两个邪兵没说话,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举起长刀,就朝着项尘砍了过来。项尘赶紧往旁边一闪,躲开了刀锋,同时拔出腰间的短刀,迎了上去。“铛!”一声脆响,短刀和长刀撞在一起,震得项尘的手有点麻——这邪兵的力气可真不小!
另一个邪兵见同伴没砍中,也举着刀冲了过来,目标却是后面的苏先生。项尘心里一急,赶紧回身,用短刀挡住了那把长刀。“苏先生,您往后退!”他大喊一声,手里的短刀不停地挥舞,跟两个邪兵缠斗起来。
正殿里的灰尘还没散,山壁前的刀光已经闪了起来。项尘知道,这只是开始,山洞里肯定还有更多的邪兵,甚至可能有黑蝎的头目。他看着眼前的邪兵,又摸了摸怀里的龙符,心里忽然有了底气——不管里面有什么,他都得闯进去,不光是为了找黑蝎的麻烦,更是为了弄清楚,那个“项少龙”,还有这玄龙庙,到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那两个邪兵的刀法很怪,不像是普通的江湖功夫,每一刀都往要害上砍,而且动作很快,像是背后有人操控似的。项尘一边躲,一边找机会反击,他发现这两个邪兵的下盘不稳,于是故意往他们腿上砍。果然,其中一个邪兵没躲开,被他砍中了膝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手里的长刀也掉在了地上。
另一个邪兵见同伴受伤,更加凶狠了,刀舞得更快,项尘一时有点招架不住,胳膊被刀划了一下,破了个口子,鲜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他咬了咬牙,忍着疼,突然想起苏先生之前教他的招式,侧身躲过刀锋,然后用短刀狠狠刺向邪兵的胸口。
“噗嗤”一声,短刀刺中了邪兵的胸口。那邪兵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项尘喘着粗气,走到那个受伤的邪兵面前,用刀指着他:“说!你们黑蝎的人在山洞里干什么?里面还有多少人?”
那邪兵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凶狠,突然一口咬向自己的舌头,“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该死!”项尘骂了一句,收起短刀,走到苏先生身边,“您没事吧?”
苏先生摇了摇头,指了指山壁:“这两个邪兵只是小喽啰,里面肯定还有更厉害的。你看这山壁,应该有机关,不然怎么打开?”
项尘点点头,走到山壁前,仔细观察那道门形痕迹。他用手摸了摸,忽然发现门形痕迹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形状跟他怀里的龙符一模一样!他心里一动,掏出龙符,往凹槽里一放。
“咔哒”一声,山壁轻轻震动了一下,紧接着,那道门形痕迹慢慢凹了进去,然后向旁边移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里传来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铁锈和霉味混在一起,让人忍不住皱眉头。
项尘拿出火折子,吹了吹,点燃了。火光照亮了洞口,里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两旁的墙壁上还能看见一些凿痕,显然是人工挖出来的。
“进去吗?”项尘回头看了看苏先生。
苏先生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你拿着火折子走前面,我跟在你后面,注意脚下,别踩了陷阱。”
项尘点点头,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洞口。火光照亮了前面的路,通道里很潮湿,墙壁上还在滴水,“滴答——滴答——”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楚。他走得很慢,眼睛盯着脚下,生怕踩到什么陷阱。
走了约莫十几步,通道突然变宽了,前面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左边一条路,右边一条路,两条路都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这……该走哪条?”项尘停住脚,回头看苏先生。
苏先生走到岔路口,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然后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地面。“左边的路上有脚印,而且很新,应该是黑蝎的人走的路。右边的路没有脚印,可能是死路,或者有陷阱。”他站起身,指着左边的路,“走左边。”
项尘点点头,举着火折子往左边走。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听见右边的路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咳嗽。他赶紧停住脚,示意苏先生别出声,然后慢慢靠近右边的路口,举着火折子往里面看。
火光照亮了右边的通道,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刚才的声音明明是从这里传来的,难道是错觉?
“别管了,先走左边,黑蝎的人肯定在左边。”苏先生拉了拉项尘的胳膊。
项尘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继续往左边走。通道越来越宽,前面的光线也越来越亮,不是火光,而是一种淡淡的绿光,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又走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个大厅。项尘举着火折子走进大厅,一下子愣住了——大厅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石台,石台上刻着一个复杂的阵法,阵法中间插着一把黑色的剑,剑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绿光,正是刚才看见的绿光来源。大厅的四周站着十几个邪兵,个个手持长刀,眼神凶狠地盯着他们。
“你们终于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石台后面传来,紧接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走了出来。那人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睛里满是阴狠,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铃铛,轻轻晃了晃。
“黑蝎?”项尘握紧了短刀,心里明白,真正的对手来了。
那人笑了笑,声音像是砂纸在磨木头:“不错,我就是黑蝎。你们能找到这里,倒是有点本事。不过,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他说着,又晃了晃手里的铃铛。
周围的邪兵突然像疯了一样,举起长刀,朝着项尘和苏先生冲了过来。项尘赶紧把苏先生护在身后,举起短刀,迎了上去。火折子掉在地上,灭了,大厅里只剩下石台上那把黑剑发出的绿光,照在邪兵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小子,小心他们的眼睛!”苏先生大喊一声,“他们被下了咒,不怕疼,只有砍中要害才能杀死他们!”
项尘点点头,一边躲着邪兵的刀,一边寻找他们的要害。邪兵的动作很快,而且不怕疼,就算被砍中了胳膊,也照样往前冲,项尘一时有点应付不过来,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龙符突然又热了起来,一道金光从他怀里透出来,照在石台上的黑剑上。黑剑突然“嗡”的一声,绿光变得暗淡了,周围的邪兵动作也慢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
“怎么回事?!”黑蝎惊叫一声,手里的铃铛晃得更急了,可邪兵的动作还是越来越慢。
项尘心里一喜,知道是龙符起作用了。他趁机冲上去,短刀一挥,砍中了一个邪兵的脖子。那邪兵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原来这龙符能克制他们!”苏先生兴奋地大喊,“项尘,用龙符的力量!”
项尘点点头,掏出龙符,举在手里。龙符发出的金光更亮了,照得整个大厅都金灿灿的。石台上的黑剑绿光越来越暗,最后彻底消失了,变成了一把普通的黑剑。周围的邪兵像是没了力气,纷纷倒在地上,不动了。
黑蝎看着这一切,脸色变得惨白,转身就要跑。项尘怎么会给他机会,赶紧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短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说!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这把黑剑是什么东西?”项尘厉声问道。
黑蝎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我……我们是想……想用这把玄阴剑打开地下的玄龙墓……里面有……有宝藏……”
“玄龙墓?”项尘和苏先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就在这时,大厅突然震动了一下,石台上的黑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石台中间裂开了一道缝,缝里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