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京城,本该逐渐苏醒的街道,今日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死寂和肃杀。
唯有盔甲摩擦的铿锵声、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东厂番子那特有的低声呼喝,在不同的街区响起,如同死神的丧钟,敲响在一座座高门府邸之前。
周府的变故仅仅是这场风暴的一个缩影。
兵部侍郎,堂堂正三品大员,说拿下就拿下了,连同其子直接被投入诏狱,府邸被封。
这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一家家被破门锁拿的动静,迅速传遍了所有够资格得到消息的阶层。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官员和勋贵圈子里蔓延。
“听说了吗?张御史家也被抄了!”
“李郎中的儿子,那个素有才名的,竟然是买来的考题!”
“东厂的人直接闯进了永昌伯府,把伯爷那位刚中了贡士的侄孙带走了!”
“太子殿下这是要……要把天捅个窟窿啊!”
私下里的交谈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他们知道太子手段酷烈,却没想到在刚刚平定东瀛、看似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会为了一个科举舞弊案,掀起如此滔天巨浪!
这已不仅仅是维护科举公正,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政治清洗,目标直指盘根错节的旧有势力,以及……那个虽然退居龙首宫,但影响力犹在的太上皇。
龙首宫。
这里的气氛同样凝重。虽然宫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但那份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却无孔不入。
太上皇赵瑧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尚未完全散去的晨雾,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虽退位,但耳目并未完全闭塞。东厂和禁军如此大规模的动作,根本瞒不过他。
“他这是……在敲打朕?”赵瑧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被挑衅的怒意,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颓唐。
周韬那混账东西隐约牵扯到龙首宫,他自然是知情的,甚至默许了某些人借此机会给赵钰的新政添堵,安插些“自己人”。
但他没想到,赵钰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如此迅速、如此不留情面!
这已不是简单的处置舞弊,这是要将所有伸向科场的手,连皮带骨,一并斩断!更是借此机会,狠狠地削砍他这位太上皇所剩无几的羽翼和影响力!
“陛下,太子殿下此举,未免太过酷烈,有伤天和啊……”身旁一个伺候多年的老太监小心翼翼地低语。
“酷烈?”赵瑧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若不够酷烈,当初死的就不是太子,而是他了!他只是……比朕当年,更无所顾忌罢了。”
他回想起赵钰带兵闯入皇宫,那染血的战刀和冰冷的目光,心中仍不免一寒。
这个儿子,是一头真正的猛虎,他之前所有的痴傻伪装,都是为了最终的致命一击。如今猛虎已亮出獠牙,又岂会因几句“有伤天和”而收敛?
“让我们的人都安分点!”赵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和一丝无力感,“这个时候,谁再冒头,就是给朕……不,是给他送刀子!告诉下面,夹起尾巴做人!一切……等这阵风头过去再说。”
他知道,这次交锋,他又落了下风。
赵钰占据了“维护科举公正”法理制高点,动用的又是堂堂正正的国法,他若强行干预,只会引来更猛烈的反弹,坐实了“幕后黑手”的罪名。
太医署。
与外面的血雨腥风相比,这里显得相对安静。
李璟在药力的作用下昏睡着,但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梦中仍在经历着之前的追杀与恐惧。他的喉咙被仔细地包扎着,太医署最好的伤药和太子亲自下达的严令,让所有医官都不敢怠慢。
孙文斌处理完宫中的事宜后,便赶来了太医署守候。他看着李璟苍白而年轻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是这个年轻人的血性和不屈,捅破了这层肮脏的黑幕,但也将他自身置于风口浪尖。即便此案了结,李璟未来的仕途,恐怕也注定不会平坦。
“李公子,你一定要撑过去。”孙文斌低声自语,“殿下已经为你,为天下寒门士子,动了雷霆之怒。这朗朗乾坤,终会到来的。”
朝会的时间已到,但今日的朝会气氛,诡异得让人窒息。
丹陛之下,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但许多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和不安,尤其是那些与涉案人员有旧,或者子弟曾参与此次恩科的官员,更是如履薄冰,冷汗浸湿了里衣。
御座之上,赵钰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众人。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让群臣奏事,而是直接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股冰冷的压力:
“今日,想必诸位爱卿都已知晓,京城内发生了一些事情。”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有人告诉朕,科场小事,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以免朝局动荡,人心惶惶。”赵钰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地上,“但朕要问诸位,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国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凌厉的锋芒:“科举取士,乃国朝抡才大典,是寒门子弟报效国家、改变命运的唯一正途!是朕革新吏治、选拔真才的基石!如今,有人将手伸进了这基石之下,蛀空它,玷污它!这难道是小事吗?!”
“若对此等蠹虫姑息养奸,寒的将是天下士子之心,动摇的将是我大周的国本!今日他们敢舞弊科场,明日就敢贪墨军饷,后日就敢卖官鬻爵!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他猛地站起身,强大的气势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所以,朕告诉他们,也告诉你们!此案,朕查定了!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无论涉及到谁,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背景,有一个,朕办一个!有一双,朕办一双!”
“朕就是要用他们的血,染红这科场的清白!朕就是要用他们的人头,告诉天下人,朕的规矩,不容逾越!大周的法度,不容践踏!”
杀气腾腾的话语,如同实质的寒风,刮过每一个人的心头。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与那双蕴含着雷霆之怒的眼睛对视。
“刑部尚书郭攸,大理寺卿张正伦!”赵钰点名。
“臣在!”两人连忙出列,躬身应道。
“三司会审,进展如何?”
郭攸硬着头皮回道:“回殿下,涉案人员大部已到案,正在加紧审讯。贡院试卷已全部封存,审阅工作已同步开始。”
“朕给你们的三日期限,记住了?”赵钰冷声道。
“臣等铭记于心,不敢有误!”
“好!”赵钰目光再次扫视全场,“在此期间,各部院司衙,需全力配合查案。若有推诿掣肘、通风报信、暗中串联者——以同谋论处!”
最后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
“退朝!”
赵钰拂袖转身,留下满殿心神不宁、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