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的冬天来得早，一场初雪落下，给木屋和枇杷树都裹上了层白霜。魏无羡缩在屋里烤火，看着蓝忘机在院子里劈柴，白衣落雪，动作利落，倒成了这萧瑟冬日里一道亮眼的风景。
“含光君，歇会儿吧，柴够烧三天了。”魏无羡冲门外喊，手里把玩着那支从江南带回来的“寒江夜渡图”，画卷边角已被摩挲得有些发毛。
蓝忘机放下斧头，拍了拍身上的雪，走进屋来。魏无羡赶紧递上一杯热茶，看着他指尖冻得微红，忍不住笑：“你说你，非要亲手劈柴，明明一个术法就能解决的事。”
“术法是用来除祟的，不是偷懒的。”蓝忘机接过茶，目光落在桌上的画轴上，“在看这个？”
“嗯。”魏无羡展开画卷，指着上面的黑衣人影，“你看这画里的人，笑得是不是比我傻多了？”
蓝忘机凑近，指尖轻轻点了点画中人的眉眼：“不傻。”
魏无羡一怔，随即笑出声，凑过去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沾了点炉灰：“含光君越来越会说情话了。”
蓝忘机耳尖微红，没说话，只是默默往炉子里添了块炭，火光跳了跳，映得两人脸上都暖融融的。
这些日子，温宁的身子渐渐好转，已能下地走动，每日帮着打理院子里的菜畦，只是话依旧不多，却总在魏无羡咳嗽时默默递上姜片，在蓝忘机练剑时悄悄把剑穗摆好，像个沉默的守护者。
这日午后，温宁忽然拿出一个布包，递给魏无羡：“魏公子，这个给你。”
布包里是几件孩童的衣物，针脚细密，布料柔软，显然是精心缝制的。魏无羡愣住：“这是……”
“南疆的苏家人托人送来的，”温宁低声道，“他们说，当年受你庇护的温氏族人里，有几家添了孩子，这是给孩子做的，让我转交给你，也算……一点心意。”
魏无羡拿起一件小袄，指尖拂过上面绣着的莲花纹，眼眶忽然有些发热。那些被他护着逃出乱葬岗的人，如今在南疆生儿育女，还惦记着他这个“夷陵老祖”，这份情谊，比任何仙门赞誉都来得珍贵。
“替我谢谢他们。”他声音有些哑，“开春了，我去南疆看看他们。”
蓝忘机握住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暖意。
雪停后的第三日，云深不知处来了封信，是蓝曦臣写的，说蓝启仁身子不适，让蓝忘机回去照看些时日，顺便带魏无羡“认认门”——信里特意加了句“山门已为魏公子敞开，不必再翻墙”，惹得魏无羡笑了半天。
“看来蓝老先生终于肯接纳我这个‘邪魔歪道’了。”魏无羡折好信纸，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要不，咱们还是翻一次？就当……忆苦思甜？”
蓝忘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叔父在山门等着。”
魏无羡撇撇嘴：“好吧，给蓝老先生个面子。”
动身前往云深不知处的前一晚，魏无羡翻出两件厚厚的棉袍，一件黑的，一件白的，都是温宁照着姑苏的样式缝制的，领口还偷偷绣了朵小莲花，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穿上试试。”他把白棉袍递给蓝忘机，自己套上黑的，原地转了个圈，“怎么样？像不像云深不知处的‘特聘修士’？”
蓝忘机看着他，忽然道：“像。”
像他刻在心上的人，无论穿什么，在哪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云深不知处的雪比夷陵更大，漫山皆白，只有亭台楼阁的飞檐透着墨色，素净得像幅水墨画。蓝启仁果然在山门口等着，脸色依旧严肃，却在看到魏无羡时，难得没皱眉，只是淡淡道：“进来吧，曦臣在暖阁备了茶。”
暖阁里暖意融融，蓝曦臣笑着迎上来，递给两人手炉：“一路辛苦了。”
魏无羡看着这位温润如玉的蓝氏家主，忽然明白蓝忘机身上的温和从何而来——是血脉，也是教养。
席间，蓝启仁没提过往的恩怨，只问了些夷陵的近况，听魏无羡说起枇杷树结果、温宁种的菜丰收，眉头渐渐舒展，最后竟拿出一本《雅正集》，递给魏无羡：“闲来无事，可看看这个，修身养性。”
魏无羡赶紧接过来，连声应下，心里却在嘀咕：这是要把他往“雅正”路上拐啊。
晚些时候，蓝曦臣拉着蓝忘机去书房议事，暖阁里只剩魏无羡和蓝启仁。老爷子捧着茶杯，看了他半天，忽然道：“当年在乱葬岗，你护住温氏余孤，是仁；后来血池刀冢，你护着忘机，是义。仙门论迹不论心，你做得……不算错。”
魏无羡猛地抬头，对上老爷子虽严厉却不再排斥的目光，忽然笑了：“谢蓝老先生。”
有些认可，来得虽晚，却足够温暖。
夜里，两人住在蓝忘机的静室。窗外雪落无声，室内烛火摇曳。魏无羡趴在窗边，看庭院里的红梅映雪，忽然道：“忘机，你说咱们算不算……把当年的坎，都迈过去了？”
当年的误解，仙门的排斥，温氏的旧怨，影阁的阴谋……像是一道道坎，横亘在两人之间，也横亘在江湖之上。如今坎还在，却已能笑着迈过去。
蓝忘机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是。”
他想起白天父亲对魏无羡的态度，想起兄长递茶时的笑意，想起静室里添置的那把属于魏无羡的椅子，忽然觉得，云深不知处的规矩再严，也挡不住人间烟火的暖意。
第二日清晨，魏无羡被一阵笛声吵醒，是蓝忘机在庭院里吹奏，调子舒缓，带着雪后初晴的清亮。他披衣下床，走到窗边，见蓝忘机站在梅树下，白衣红梅，笛声漫过雪地，连枝头的积雪都似被惊动，簌簌落下。
魏无羡拿起枕边的黑笛，推门出去，笛声应和而上。
一冷一暖，一清一扬，两道笛音缠绕着，在云深不知处的雪地里回荡，惊起几只飞鸟，掠过远山的轮廓。
蓝启仁和蓝曦臣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的两人，相视而笑。
或许江湖永远不会绝对平静，或许岁月总会有新的考验，但此刻，岁暮天寒，有笛音相伴，有剑光相护，有暖阁的茶，有庭院的梅，有彼此在身边，便是最踏实的人间。
雪还在下，却盖不住这满室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