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吹软晨霜时,塘面的残冰已化得只剩塘中央的小块,像浮着片碎玉。蓝念安是被塘边的蝉鸣闹醒的——不是夏日常见的聒噪蝉声,是刚醒的幼蝉,声儿细弱却清亮,裹着点春的暖。他揉着眼睛跑到塘埂,脚还没站稳,就被眼前的绿惊得停了步:昨夜还鼓着苞的芽儿,竟全展开了叶,圆圆的新叶浮在水面,像给塘面铺了层淡绿的玉盘,叶上的露珠滚来滚去,映着晨光,晃得人眼亮。
“叶儿开啦!叶儿开啦!”他扯着棉袍往屋里跑,鞋尖沾着的泥甩在门槛上,像撒了把碎星。蓝承宇正帮江念卿晒莲子壳,听见喊声扔下木勺就跑,到塘边时正好看见片新叶顺着水流转了圈,叶底的白绒沾着点泥,像刚睡醒的娃娃蹭了满脸糖。“你看这叶,比去年的还圆!”他蹲在塘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叶面,露珠“嗒”地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甜。
江念卿提着竹篮过来,篮里是刚蒸好的荷叶糕,糕香混着新叶的清苦,在风里缠成软乎乎的团。“这糕是用去年的干荷叶蒸的,”她把糕放在塘埂的石桌上,见新叶间有小鱼游过,便笑着往水里撒了点糕屑,“给叶儿添点伴,也给小鱼尝尝春的甜。”话音刚落,就见蓝景仪举着“莲塘记”冲过来,书页被风掀得哗哗响,他蹲在塘边,笔尖沾着掺了新叶汁的墨,飞快地画下浮在水面的圆叶:“得记清楚,壬寅年立春前,新叶展,鱼戏露,糕香绕塘。”
蓝思追扛着竹耙过来,耙齿上缠着块布——是怕耙碎了新叶。“要把塘边的枯草清了,”他用竹耙轻轻勾走水面的枯荷茎,枯茎掠过新叶时,叶儿轻轻晃了晃,像在跟旧茎打招呼,“不然枯草挡着光,叶儿长不快。”金凌牵着马过来,马背上的布包换了新的,里面是给新叶驱虫的草药。“我阿爹说这草药晒成粉撒在水里,能防小虫子咬叶,”他把草药包递给蓝思追,目光落在叶间的小鱼上,忍不住笑,“你看这鱼,围着新叶转,跟当年魏前辈围着蓝二前辈转似的,黏人得很。”
念莲丫头抱着穿了绿斗篷的莲娃娃跑过来,娃娃的斗篷上绣着新叶纹,风一吹,斗篷飘起来,竟和塘里的新叶有几分像。“娃娃也穿新衣裳啦!”她把娃娃放在石桌上,让娃娃的脸对着塘面,“你看叶儿多好看,等你长到跟叶儿一样绿,咱们就来塘边捉迷藏。”说着从兜里掏出颗裹了糖霜的莲子,放在娃娃手里,“给叶儿留颗甜的,等它结籽了,就能尝到啦。”
午后的太阳越升越高,新叶被晒得更绿了,叶底的白绒渐渐褪成淡青,叶边也舒展开来,像把把撑开的小伞。蓝念安和蓝承宇拿着小网,在塘边捞水里的碎草——不是要扔,是要给新叶当“小船”。“把碎草放在叶儿旁边,”蓝承宇把捞起的碎草轻轻放在片新叶旁,碎草顺着水流转了圈,停在叶边,“这样叶儿就有伴了,不孤单。”蓝念安则把晒干的莲蓬瓣撒在叶间,“给小鱼当小房子,它们就能在叶儿底下躲太阳啦。”
江念卿坐在石桌旁缝荷叶香囊,香囊里装着新晒的莲子心和干荷叶,针脚细密,还在囊角绣了片小小的新叶。“这香囊挂在塘边的树上,”她把缝好的香囊递给念莲丫头,“能驱蚊虫,也能让叶儿闻着香,长得更精神。”念莲丫头接过香囊,蹦蹦跳跳地挂在塘边的柳树上,香囊在风里晃着,香飘得满塘都是,新叶似乎也晃得更欢了。
蓝景仪在“莲塘记”上又添了笔,给画里的新叶添了圈淡金的光——是用晒干的蒲公英花磨的粉调的墨。“这样叶儿就有阳光的味道了,”他边画边说,见蓝思追和金凌在清塘边的土坡,便举着本子跑过去,“蓝思追哥,你们在做什么呀?”“要把土坡修缓些,”蓝思追擦了擦额角的汗,“等再过些日子,叶儿长到塘中央,水涨上来,土坡缓了,叶儿的根能扎得更稳。”
暮色来时,风里带了点凉,却没了冬的寒,塘里的新叶被风吹得轻轻晃,叶间的露珠滚落在水里,“叮咚”响,像谁在塘边弹着琴。蓝念安趴在塘埂上,望着水里的新叶,叶儿在暮色里泛着淡绿的光,像塘里藏了片星星。“你们要快点长呀,”他对着新叶轻声说,“等你们长到跟我一样高,我就来塘边给你们讲故事,讲去年冬天的雪,讲春天的风。”
夜里的灯亮起来时,江念卿把熬好的莲子粥端到塘边的石桌上,粥香混着荷叶香,飘得满院都是。蓝思追、金凌、蓝景仪和孩子们围坐在石桌旁,喝着粥,聊着塘里的新叶,聊着今年夏天的荷花开得有多艳。“等荷花开了,”金凌喝了口粥,笑着说,“咱们还来塘边赏荷,跟当年蓝二前辈和魏前辈似的,热闹得很。”蓝思追点头,目光落在塘里的新叶上,叶儿在月光下静静地浮着,像在听他们说话。
夜深时,塘里的新叶还在悄悄长,叶边又舒展开了些,根须在泥里扎得更深,把白天晒的暖、闻的香、尝的甜,全攒在叶脉里。它们听着屋里的说话声,听着风里的香囊香,听着孩子们的悄悄话,知道夏天已经不远了——等叶儿长得更宽,等花骨朵从叶间钻出来,它们就能迎着风,把春天的期待,长成夏天的荷浪。
风穿过塘里的新叶时,轻轻对它们说:
叶展塘,绿满筐;风拂过,香漫塘。一片叶,载着春的暖;一脉脉,藏着夏的盼。这风里的凉不是寒,是让你记着阳的暖;这夜里的静不是闲,是让你攒着花的艳。等东风再吹得暖些,等塘里的水再涨些,你们就会知道,所有在冰里熬的苦,所有在春里攒的劲,都会长成塘里的碧荷,长成夏天的艳,长成秋天的籽——把百年莲塘的故事,接着往下讲,一辈又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