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朝云许是被方才的惊悸耗尽了心神,坐在马背上,没消半柱香的功夫便沉沉睡去。
马蹄踏在官道上的节奏沉稳,倒成了最好的安神曲,她呼吸浅浅,鬓边碎发随着马身起伏轻轻晃动。
行至半途,海朝云忽然低低“唔”了一声,眉头微蹙地醒了过来,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双腿早已麻得发僵,稍一挪动便传来阵阵酸麻刺痛。
千阙听得动静,当即放缓了缰绳,右手掌心轻轻覆上她那隔着裤子都能感觉到有些凉凉的右小腿上,声音放得极柔,
“朝云,我帮你揉揉吧。”
而海朝云此时明显还没从睡意中清醒过来,只是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遵循了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同意了千阙给自己按摩。
于是,他左手稳稳控着马缰,右手顺着她的小腿往上缓缓揉捏,指腹力道轻重相宜。
先前在《小欢喜》的世界里,他为刘静调理身体时,每日都要做上几个小时的全身按摩,久而久之,早已摸透了疏通经络的诀窍。
此刻指尖循着酸胀的筋络游走,避开敏感的穴位,只在僵硬的肌肉处轻轻按压,
不多时,暖意便顺着他的掌心渗入海朝云的肌肤,那股麻胀感渐渐消散。
待到她右腿的酸胀感消散,千阙便换成右手拉住缰绳,而左手按摩海朝云的左腿,这之后,他便轮换着给海朝云按摩着双腿。
海朝云本还紧绷的身子,在这温软的力道里又慢慢放松下来,眼皮越来越重,
没一会儿便又靠在千阙肩头睡了过去,连呼吸都比先前更安稳了些。
因着队伍里还有海朝阳这个伤员,他后肩的刀伤虽已包扎,
但颠簸过甚便会牵扯伤口,众人不敢催马疾行,只能保持着平稳的速度前行。
马蹄哒哒,从中午走到日头偏西,约莫两个半时辰过去,江宁府的城墙才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走进府城,又行片刻,海府那朱漆大门便映入眼帘,门楣上“海府”二字的匾额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千阙勒住马,低头看了眼怀里仍在熟睡的海朝云,她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恬静得像幅画。
他不忍将她吵醒,便小心翼翼地将她双腿移动到马儿的一侧,一手托着她的膝弯,一手揽着她的后背,将人稳稳抱在怀里,
随后便小心地从马上下来,索性海朝云可能是真的累极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能吵醒她。
身后的十名骑兵也齐齐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却不喧哗,其中两人快步走到载着海朝阳的马旁,小心地将他从马背上抬了下来,生怕牵动他的伤口。
十一名骑兵骑着高头大马进城,这江宁府城的百姓们,自然是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场面,从千阙他们进城之后,周围便已经聚集了一群好奇的百姓。
海家在江宁府是数得上的世家大族,却也从未有过骑兵骑着高头大马堵门的情况。
这阵仗一摆开,更多的百姓被吸引过来,三三两两地围在路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目光里满是好奇。
守在海府门口的小厮见这阵仗,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拉过身边另一个小厮,压低声音急道,
“快!赶紧去通知主君和主母,就说府门外有兵爷堵门!”
吩咐完,他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衣襟,快步朝着千阙迎了上去,虽不知来者是谁,但看这气派,定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可当他走到千阙面前,看清那被抱在怀里的女子面容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地便惊呼出声,
“二小姐!”
这三个字刚刚说出口,这小厮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是太迟了,周围围观的百姓们,全部都听到了。
从古至今,老百姓最喜欢的就是吃瓜了,这小厮的一声“二小姐”,可真是炸了锅了,周围百姓也纷纷议论起来。
“那小将军怀里抱着的,原来是海府的二小姐啊!”
“这海府的二小姐被个将军模样的人抱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看那边,那两个人抬着的那个受伤的公子,好像是海府的二少爷。”
“不用好像,那就是,海府的二少爷曾经在红袖坊包过场,我有幸见过他一面,绝对错不了的。”
小厮喊出声的瞬间便悔了,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辩解,
“不……不是的!这位姑娘不是二小姐,我认错人了,认错了!”
可这话哪里还能让人信服?百姓们虽大多没见过海府二小姐的模样,但海府二少爷海朝阳的长相,不少人却是有印象的,
那两个士兵抬着的青年,虽脸色苍白、背后缠着绷带,可眉眼间的轮廓,分明就是海朝阳!
这么一想,那被将军抱在怀里的女子,不是海府二小姐又是谁?
议论声越来越大,小厮站在原地,只觉得手脚冰凉,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他的职业生涯算是到头了!他的人生很有可能也要到头了!
就在这时,海府的主君,也就是海朝云的父亲海宏业快步走到了府门口。
他本在书房处理事务,听闻小厮来报说府门外被人围堵,脸色已是沉了几分,
可当他看到被两个士兵抬着、背后缠满绷带的海朝阳时,脸色瞬间又沉了三分,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跳了起来。
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千阙怀里的海朝云身上时,脸上的阴沉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骇人的铁青色。
他站在门口,死死盯着那将女儿抱在怀里的陌生男子,
周身的气压低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一旁叫他过来的小厮更是被吓得直哆嗦。
这一行人里,除了千阙都身着禁军配备的制式甲胄,海宏业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看着府门前越聚越多的百姓,再听着那些嗡嗡的议论声,
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若再让这阵仗持续下去,海家的脸面怕是要在江宁府丢尽了。
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对着千阙勉强挤出几分僵硬的客气,
“这位将军,府外人多眼杂,有话不如进府再说。”
说罢,又厉声吩咐身边的小厮,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门口的闲杂人等驱散,再把这些马匹牵去马厩好生照料!”
小厮们不敢怠慢,连忙领命行动,拿着棍棒上前委婉地驱赶围观的百姓们,
尤其是刚开始喊出“二小姐”的那个小厮,一秒六棍,尽显他对海家的忠诚。
还有几个小厮接过这些马儿的缰绳,便带着它们前往海府的马厩。
海宏业又看向抬着海朝阳的两名骑兵,沉声道,
“劳烦二位将犬子送到他的院子,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两名骑兵对视一眼,依言迈步,早有伶俐的下人在前引路。
吩咐好下人去请大夫医治海朝阳后,他才转向千阙,语气依旧带着几分生硬,
“这位将军,请随我到厅堂一叙。”
又对千阙身后的骑兵道,
“诸位一路辛苦,可先去客房歇息着。”
骑兵们看向千阙,见他微微点头,才齐声应了句“多谢”,跟着下人往客房方向去了。
千阙跟着海宏业穿过庭院,海府不愧是江宁世家,庭院深深,雕梁画栋,青砖铺就的小径旁栽着名贵花木。
进了厅堂,海宏业转身的瞬间,脸上最后一丝客气也消失殆尽,铁青的脸色如同覆了层寒霜,盯着千阙,咬牙切齿地开口道,
“这位将军,你还要抱着小女,抱到什么时候?!”
千阙这时才意识到,海朝云还被自己抱着呢,尴尬地笑了笑,
连忙将她递给一旁候着的粗使丫鬟,待这粗使丫鬟将海朝云抱走后,他这才对着海宏业拱了拱手,解释道,
“岳父……呃,伯父恕罪,方才一时疏忽,倒忘了这茬。
在下是新任宁远侯顾廷烨,此番是率军南下平叛,如今战事已了,正带兵回京。
途中在官道上遇到云儿和阳弟遭遇山匪,恰好官家也有旨意,要剿灭那伙曾劫杀县令的山匪,在下便顺手救了他们二人。”
“岳父?云儿?阳弟?”
海宏业听到这几个称呼,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怒火几乎要从眼底喷出来,语气也愈发尖锐,
“顾侯爷,某虽久在江宁,却也听闻你已娶妻,妻子还是我昔日属下盛纮的长女盛华兰!
你既已有家室,为何还要对小女如此亲昵?如今府门外的百姓都看着你抱着小女进府,
全江宁府怕是用不了半日就会传遍此事,小女的名声岂不是要被你毁于一旦?你这是欺人太甚!”
海宏业越说越激动,指着千阙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他这辈子最看重的便是家族名声。
如今倒好,女儿被一个有妇之夫抱着进府,还被满城百姓围观,这让他日后如何在江宁立足,又如何给海朝云寻一门好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