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的瞬间,我正把伞塞进包里。江逾白站在门口等我,雨已经停了,他手里拿着两张博物馆的临时通行证。
“今天闭馆日,但技术部开了个口子,说是温控系统出了问题。”他说,“你要查的东西,只能在密室调原始数据。”
我没问他是怎么拿到权限的。这几天我已经习惯了——只要我想知道什么,他总能让我靠近答案。
电梯往下沉,灯光一格一格亮起。博物馆档案密室在地下二层,空气干冷,墙面嵌着金属柜,尽头是一排监控终端。屏幕还黑着,我插上权限卡,输入指令。
系统加载缓慢,进度条走了一半才跳出登录界面。
“用‘环境监测’搜。”我说,“不能直接调人事记录,会触发警报。”
江逾白站在我身后,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他的影子落在键盘边缘,像一道静止的线。
检索结果跳出来时,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2017年5月20日,16:43,附属于温湿度日志的一段视频备份仍在服务器中。日期没错,时间也对得上——那天下午考完物理竞赛,我没坐校车,走错了路,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博物馆屋檐下。
我把那段视频拖进播放框。
画面模糊,色调偏蓝,但能看清一个穿高中校服的女孩缩在廊下,抱着书包,肩膀微微发抖。她低着头,马尾湿了一半贴在颈侧。公交车迟迟不来,她时不时抬头看天。
然后,镜头内移。
玻璃窗后出现一个人影。他靠得很近,几乎贴着玻璃,手里举着一台老式相机。镜头对准外面,持续拍摄。
我没有立刻点暂停。心跳太响,耳朵嗡嗡作响,手指悬在触控板上方,迟迟没动。
“是他吗?”江逾白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我没回答,放大画面。那个学长穿着深色校服,袖口卷到小臂,左手无名指上有道浅疤——我见过无数次,在解题时他常不自觉地摩挲那里。
我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迎着我的视线,没有躲闪。
“是你。”我终于说出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天……是你一直在拍我?”
他点了点头,“你走了之后,我才放下相机。”
我猛地拉开背包,翻出随身硬盘。里面存着高中时期的电子日记备份。手指划了几下,找到那条尘封已久的记录:
【2017.5.20
雨大得离谱,公交一直不来。躲雨的时候看见个学长在屋里拍照,对着这边拍了好久,有点吓人。衣服都湿透了,也没人撑伞过来。最后还是自己冲进雨里跑掉的。】
光标停在这行字末尾,我盯着看了很久。
原来不是巧合。
那天我不是没人注意。有人不仅看见了我,还用镜头记下了我狼狈的样子。
“为什么?”我问,“就因为我淋了雨?”
“不是。”他说,“是因为你明明冷得发抖,还在翻物理笔记。雨水打湿了纸页,你用手挡着,一页一页擦干。”
他顿了顿,“那一刻我觉得,这个人真笨。明明可以放弃,却非要护住那些没用的草稿。”
“那些不是没用。”我低声反驳。
“我知道。”他笑了下,“所以我拍下来了。”
我重新看向屏幕,画面正定格在女孩抬头望天的瞬间。十七岁的我脸上全是疲惫,眼神却没软。我记得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在这里倒下,明天还有复赛。
可我不知道,有人隔着玻璃,把这一切都收进了取景框。
“你拍了多少张?”我问。
“一百三十二张。”他说,“后来全删了,只留一张。”
“哪一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边缘有些磨损,像是经常被拿出来看。画面上是我转身准备离开的背影,伞还没打开,身影融进雨幕,只剩校服边角和一小段马尾。
“这张。”他说,“最模糊的那一张。”
我捏着照片,指尖发烫。
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孤独的。小组作业没人愿意合作,运动会摔倒没人扶我起来,连获奖感言都说不出完整句子。我以为全世界都在绕开我,包括时间本身。
可原来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有人开始为我按下快门。
不止一次。
不止一天。
“你说每周五在校门口等我放学。”我忽然想起什么,“可那天是周四。”
他看着我,目光平静,“那天你提前交卷,家长群通知考场外接人。我去了,看到你走错方向,就没走。”
“所以你不是碰巧在博物馆?”
“不是。”他说,“我是跟着你去的。”
空气安静下来。终端屏幕还在循环播放那段录像,雨中的我和窗内的他,隔着一层玻璃,相望却不相识。
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命运早已悄悄对焦。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照片,又抬头看向监控画面。两个时空重叠在一起,一个在记录,一个在经历。而我现在站在这里,手里握着证据,心里却空得厉害。
原来我一直错判了所有事。
不是他太遥远,是我把自己关得太紧。
“你还记得那天我写了什么吗?”我轻声问。
他沉默几秒,答:“你说,‘数据不会骗人’。”
我怔住。
那是我在物理竞赛答辩时说的话。评委质疑我的推导过程,我说:“数据不会骗人,它只是需要正确的解读方式。”
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记得。
“那你呢?”我转过身,直视着他,“你的数据,为什么从来没让我看过?”
他没回避,“怕你看完会觉得烦。或者觉得我奇怪,甚至害怕。”
“可你现在愿意给我看了?”
“因为你已经开始找答案了。”他说,“我不想再做那个藏在镜头后面的人。”
我望着他,忽然觉得喉咙发酸。
这些年他默默记录我的每一次坚持、每一次跌倒、每一次咬牙站起来的瞬间。而我却一次次把他推开,用冷漠当盔甲,以为这样就不会受伤。
可其实,早就有人替我记下了全部。
终端突然发出提示音,视频播放完毕,自动退出界面。
我还没反应过来,江逾白已经伸手关闭了主屏电源。房间陷入半暗,只有应急灯泛着微弱的绿光。
“还能再调一次吗?”我问。
“可以。”他说,“但数据不会再变。”
我攥紧了那张旧照片,指节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是系统提示。
【任务更新:请向江逾白询问一件你从未问过的往事】
我愣住,差点笑出声。
又是这种时候。
我抬头看他,他正低头整理权限卡,神情自然,仿佛刚才那些话只是日常闲聊。
但我已经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清了清嗓子,把手机放回口袋。
“江逾白。”我叫他名字的时候,声音有点抖。
他抬眼。
“除了那天,”我问,“你还偷偷拍过我多少次?”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我,像在衡量什么。
然后,他伸手摸了摸相机包内侧的夹层。
“要听实话吗?”他说。
我点头。
他拉开拉链,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贴着胶带,边角已经磨毛。
“七年来,”他把它放在我手上,“每一帧底片我都洗了出来。”
我盯着那个信封,呼吸停滞。
他还说了一句。
“你想现在打开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