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掉建模仪的电源,蓝光缓缓熄灭。江逾白站在我旁边没说话,只是伸手帮我把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脸颊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条新消息。
“林溪,你愿意见我一面吗?在看守所。”
发信人是苏倩倩。
我没有立刻回复,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面上。实验室安静得能听见空调低微的嗡鸣。刚才那场关于七百二十三片碎片的对话像一场梦,可我现在必须醒来。
江逾白看着我,“你想去吗?”
我点点头,“该结束了。”
他轻轻应了一声,转身去拿外套。
我们打车去了城东的看守所。路上谁都没提过去的事,也没说苏倩倩到底为什么会被拘留。我知道她伪造了奖学金申请材料,还试图用私人关系抹掉记录。事情败露后,她没有辩解,直接承认了所有问题。
会见室很小,中间隔着一块厚玻璃,两边各有一张金属椅。我们到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那里了。头发剪短了,穿的是统一发放的灰色衣物,脸上没什么妆,眼神也不再锋利。
她抬头看见我,手指在桌面上蜷了一下。
我也坐下了。江逾白站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没有靠近,也没有走开。
玻璃另一侧,苏倩倩从随身的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照片,双手撑着推过来。那是张老照片,边角泛黄卷曲,画面里两个男人并肩站着,都穿着西装,笑容得体。其中一个我认得——是江逾白的父亲。
“这是我爸。”她声音有点哑,“他们当年一起创业,合作了整整五年。他资助我上最好的学校,允许我进出江家老宅,甚至让我参加家族年宴……如果不是因为我本就该属于那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没动。
她盯着我,眼里有光在闪,“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被藏起来的人是我?真正流落在外的,是我?”
我慢慢打开自己的包,取出一份文件。封面上印着检测机构的公章,右下角有防伪编码。
我把报告推了过去。
她愣了一下,低头翻开。第一页就是dNA比对结果:胎儿样本与江氏直系亲属无血缘关联。检测时间是2018年,正是她母亲做产检那年。
她的手抖了起来,一页页往后翻,像是想找什么漏洞。可这份报告做过公证,每一页都有骑缝章和签字。
“这……不可能。”她喃喃道,“我妈从来没提过换孩子的事……我爸也不可能不知道……”
话音未落,江逾白拿出手机,轻轻放在桌上。
他按下播放键。
录音开始的几秒有些杂音,接着传来一个虚弱的男人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晰可辨:
“……医院那边……后来查清楚了。1997年冬天,新生儿登记出了错。我们家的孩子,被别人抱走了。而我女儿……其实是林家的血脉……我对不起林家父母……也害了我女儿一辈子……”
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苏倩倩猛地抬头,嘴唇发白,“这是什么时候录的?”
“临终前第三天。”江逾白说,“他找了律师做遗嘱公证,同时也提交了亲子鉴定申请。但那时候他已经不行了,没等到结果就走了。”
她死死盯着那部手机,仿佛想把它看出个洞来。
“你父亲一直到死,都认为你是被错抱的孩子。”我说,“所以他对你格外补偿,送你进名校,帮你铺路,甚至默许你接近江家的一切。可他不知道,真正的检测结果显示,你和他的基因完全不匹配。”
她忽然笑了声,很轻,像是自嘲,“所以……我不是江家的人?从来都不是?”
“不是。”我说。
她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那张合影,指节泛白。过了很久,她才又开口:“那我做的这些事……算什么?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身份,我去骂你装清高,说我能看穿你的算计……我还跟别人说,你是想靠关系攀上去……”
她说不下去了。
玻璃外的工作人员看了看时间,提醒我们还有三分钟。
我看着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她讨厌的从来不是我,而是那个总成绩比我差、表白被拒、连江逾白多看我一眼都会心慌的自己。她以为只要踩下去一个人,就能站得更高一点。可她拼尽全力想挤进去的世界,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她。
“你喜欢江逾白?”我问。
她没否认,只低声说:“我以为……如果我和他是兄妹,至少还能留在他身边。”
“可你现在知道,你连这点联系都没有了。”
她闭上眼,点了点头。
江逾白这时往前迈了半步,声音不高:“苏倩倩,我父亲资助你家,是因为你父亲救过他一命。那是生意上的恩情,不是认亲。他待你如子侄,也从没越界当你是亲生。至于你能进老宅,是因为每年春节,他都会请所有合作过的伙伴家属来团聚。你不是特例。”
她睁开眼,眼里全是空的。
“我一直活在一个假的剧本里。”她嗓音沙哑,“我以为我是被迫流落民间的大小姐,只要找到证据,就能回到原本的位置。结果……我只是我自己。”
没人接话。
工作人员起身提示时间已到。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停住,回头看了我一眼,“林溪,你会告诉林家人这个消息吗?关于……我可能是他们孩子的事?”
我摇头,“不会。那是你父亲的误会,不是事实。而且,我的父母从来没有丢过孩子。”
她嘴角动了动,没再说什么,被人带走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一直握着包带的手松开了。
江逾白递给我一把伞,“外面下雨了。”
我接过,跟着他走出大楼。雨不大,细细密密地落着,打湿了台阶边缘。远处路灯亮着,映出一圈圈模糊的光晕。
我们并肩走着,谁都没说话。
路过一处水洼时,我脚步顿了一下。倒影里,是我和他并排的身影,肩膀挨得很近。
“你觉得她会好起来吗?”我终于开口。
“会。”他说,“人只有被打碎一次,才知道自己是谁。”
我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转过街角时,一辆共享单车停在路边,篮子里有本被淋湿的杂志,封面朝下。
我顺手扶正它,抬头看见前方公交站牌下有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露,我们班的生活委员。
她冲我挥了下手,“林溪!毕业策划组今天下午开会,你来吗?”
我还没回答,江逾白先说了句:“她会去的。”
我转头看他,他笑了笑,“这种事,你应该参与。”
我点点头,“好,我去。”
陈露笑着跳上公交车走了。
我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胸口轻松了许多。那些曾经绕不开的结,现在一个个都解开了。
江逾白牵起我的手,“走吧,先回家。”
我任由他拉着往前走,走过湿漉漉的人行道,穿过斑马线,走进细雨深处。
拐进小巷口时,一只流浪猫从垃圾桶后窜出来,蹭过我的鞋尖,飞快跑远了。
江逾白忽然说:“明天我想请一天假。”
“干嘛?”
“陪你去趟档案馆。”他说,“我想查查1997年那家医院的新生儿登记簿。”
我怔了一下,“你还想确认?”
“不是为了确认。”他望着前方渐暗的巷子,“是为了让那段错位的人生,有个正式的句号。”
雨还在下。
他的掌心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