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在小行星带中穿行，如同一尾游弋在暗礁之间的银鱼。实界设定好自动驾驶程序，转身面对自以。舱内的光线柔和而冷静，一如她此刻的眼神。
“神之熔炉。”实界的声音在静谧的舱室内回荡，“联盟是这么称呼他们的实验的。一个足以撕裂空间，创造人工黑洞的装置。”
自以端坐在悬浮座椅上，脊背挺直，保持着执法官的本能姿态，尽管肩章已被她卸下，放在控制台旁。
“为什么？”她问道，声音里压抑着情绪，“为什么要创造这种东西？”
实界轻轻挥手，控制台上浮现出一系列复杂的星图和数据流。
“能量，自以。宇宙中最根本的驱动力。”她的手指轻点，图像随之变化，“联盟的疆域不断扩大，但对能量的需求增长得更快。他们需要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
“所以他们就拿活人做实验？”自以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用整艘殖民船的人命来测试他们的装置？”
实界关闭了星图，舱内陷入短暂的黑暗，只有两颗星辰宝石在她们之间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在联盟高层眼中，康乐号上的三百人不过是为了伟大科学进步而付出的小小代价。”她的声音冰冷如太空，“更何况，船上还有一个他们梦寐以求的实验对象——一个天生的星骸之子。”
自以感到一阵反胃。她闭上眼，试图在记忆的废墟中寻找更多线索，但除了零散的画面和声音，什么也抓不住。
“我什么都不记得。”她低声说，“只有一些碎片...火光，尖叫声，还有...绿色的光芒。”
实界走近几步，在她对面的悬浮椅上坐下。
“记忆可以被封锁，但身体的印记不会消失。”她的目光落在自以耳后的植入体上，“那是联盟在救起你后安装的，名义上是帮助你恢复健康的医疗设备，实则是抑制器和监视器二合一。”
自以下意识地触摸那个小小的金属片。多年来，她一直以为那是帮助她度过童年创伤的辅助设备，从未怀疑过它的真正用途。
“您怎么知道这些？”她问实界。
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痛苦掠过实界的眼眸。
“因为当时我也在场，自以。当你被联盟从逃生舱中抱出时，我就在不远处，躲在废墟的阴影里。”她的声音低沉下来，“我看着他们带走你，却无能为力。那时的我太弱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说保护一个孩子。”
自以凝视着实界，试图从她眼中找出谎言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坦诚的痛苦。
“您当时为什么没有站出来？”
“如果我当时现身，现在就不会有人告诉你真相了。”实界平静地回答，“联盟会将我灭口，就像他们对其他知情者做的那样。”
舱内陷入沉默，只有星舰引擎低沉的嗡鸣在背景中回荡。
“证明给我看。”自以突然说，“带我去看证据，无可辩驳的证据。”
实界微微颔首：“这正是我打算做的。”
她起身回到控制台前，输入一系列指令。星舰开始加速，小行星带渐渐稀疏，前方出现一颗荒芜的岩石行星，表面布满陨石坑和裂谷。
“赫斯珀洛斯，”实界注视着那颗逐渐放大的行星，“联盟最早的实验基地之一，官方记录中已在五十年前因资源枯竭而被废弃。”
“但实际上？”自以问。
“但实际上，它是‘神之熔炉’的第一个测试场。”实界的声音紧绷起来，“也是康乐号被引诱前往的目的地。”
“蜃楼”悄无声息地降落在行星表面一个隐蔽的峡谷中。实界递给自以一件防护服，自己也穿上另一件。
“这里的辐射水平依然很高，”她解释道，“虽然不足以致命，但长期暴露会对普通人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自以接过防护服，注意到它是定制的高级型号，远比联盟标准装备更为精密。
“您准备得很充分。”她评论道。
实界微微一笑：“为了这一天，我准备了一百五十年。”
她们走出星舰，踏上赫斯珀洛斯的土地。行星表面是一片死寂的荒原，只有风沙在岩石间呼啸，像是无数亡魂的哀嚎。
实界带领自若穿过一条狭窄的岩缝，来到一扇伪装成岩石的金属大门前。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小小的控制面板，闪着微弱的红光。
“联盟认为这里已经被彻底封锁。”实界将手掌按在面板上，“但他们低估了一个幸存者的执念。”
面板发出柔和的绿光，金属大门无声地滑开，露出向下的阶梯，深不见底。
“跟紧我，”实界回头对自以说，“这里的防御系统仍然部分活跃。”
她们沿着螺旋向下的阶梯走了许久，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墙壁上开始出现薄薄的冰霜。自以注意到，这些冰霜中闪烁着微小的晶体，像是凝固的星辰碎片。
终于，阶梯尽头出现了一道光门。实界毫不犹豫地穿过，自若紧随其后。
门后的景象让自以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足有数公里宽。中央矗立着一个庞大的环状结构，由某种暗色金属铸造，表面刻满了复杂的纹路。即使经过一个半世纪的尘封，它依然散发着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动。
“神之熔炉，”实界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或者说，它的原型机。”
自以缓缓走向那个巨大的环状结构，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引力在拉扯着她的身体。耳后的植入体开始发烫，像是警告，又像是回应。
“它还在运行？”她问，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在某种低功耗的待机状态下，是的。”实界跟在她身后，“联盟从未真正关闭它，只是将它封存，等待合适的时机重新启动。”
自以停在距离环状结构几步之遥的地方。近距离看，那些刻在金属表面的纹路并非随意的装饰，而是精密的能量导流通道，其复杂程度远超她见过的任何联盟科技。
“这不是联盟的设计。”她突然意识到。
实界赞许地点头：“聪明的观察。是的，这个装置的基础技术来自一个早已灭绝的远古文明——星骸族。”
“星骸族？”
“宇宙中最古老的种族之一，据信是第一批学会利用星辰之力的生命体。”实界解释道，“联盟在考古中发现他们的遗迹，试图复制他们的技术，却根本不了解其中的原理和危险。”
自以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冰凉的金属表面，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一种本能的警告在她脑海中响起。
“别担心，”实界轻声说，“没有激活的熔炉是安全的。而且...”
她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打断。整个地下空间突然被红色的应急灯光笼罩，远处的通道传来沉重的金属闭合声。
“有人触动了外部警报。”实界迅速回到控制台前，手指在悬浮界面上飞快移动，“联盟的巡逻队，比预计的到达时间早了六个标准时。”
自以的心猛地一沉。即使她对联盟产生了怀疑，但直接与曾经的同伴对抗仍是另一回事。
“我们必须离开。”实界关闭控制台，转向自以，“现在还不是正面冲突的时候。”
她们迅速沿原路返回，但刚到阶梯口就停住了脚步。上方传来脚步声和通讯设备的静电噪音。
“出口被封锁了。”实界冷静地判断，“还有另一条路，跟我来。”
她转向大厅的另一侧，推开一扇隐蔽的小门，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自若犹豫了一瞬，耳后的植入体灼热难当，仿佛在提醒她什么。
“自以！”实界催促道。
就在这一刻，一群全副武装的联盟士兵冲进大厅，相位枪的红点立刻锁定了她们。
“不许动！”领队的士兵喝道，“实界，你已被包围。释放人质，立即投降！”
自以认出那是她曾经指挥过的特种小队成员。年轻的队长诺克斯，他的枪口微微颤抖，目光在她和实界之间游移。
“诺克斯队长，”自以保持冷静，“这不是你理解的情况。”
“自以长官，请远离危险目标。”诺克斯的声音紧绷，“我们接到命令，实界是极度危险的恐怖分子，可能已经对您进行了精神控制。”
实界发出一声轻笑：“精神控制？联盟还是老一套的说辞。”
自以向前一步，挡在实界与士兵之间。
“我没有被控制，诺克斯。我在这里是因为我自己的选择。”
诺克斯的表情更加困惑：“长官，我不明白...您为什么...”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整个地下空间开始摇晃，墙壁上的冰晶簌簌落下。中央的环状结构突然亮起诡异的绿光，能量在它的表面流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怎么回事？”诺克斯转向他的队员，“谁触发了装置？”
“不是我们，队长！”一名士兵检查着手持扫描仪，“能量读数在飙升！某种外部信号激活了它！”
实界的脸色骤变：“是陷阱。联盟故意让我们激活它！”
自以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体内苏醒。耳后的植入体灼热得几乎无法忍受，她的视野开始变化，能够看见能量在空气中流动的轨迹，如同彩色的丝带，全部涌向中央的环状结构。
“它需要星骸之子的能量签名才能完全激活。”实界抓住自以的手臂，“我们必须离开，现在！”
但为时已晚。环状结构中央开始扭曲，形成一个微型的黑洞，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士兵们被强大的引力拉扯着向中央滑去，惊恐的叫声在大厅中回荡。
自以感到那股力量也在拉扯着她，但不是将她拖向毁灭，而是在呼唤她，如同久别重逢的亲人。
“自以，快走！”实界试图拉她离开，但自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有星辰在其中诞生与消亡。
“不，”她轻声说，声音却奇异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我想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自以向前走去，迎着那个越来越大的黑洞，伸出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