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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轩的清晨,带着一种死寂的寒意。薄雾如纱,缠绕着破旧殿宇的飞檐翘角,却驱不散笼罩在宫苑上空那层无形的阴霾。主殿门窗紧闭,如同沉默的墓穴。碧萝端着半盆冰冷的洗脸水,脚步虚浮地从主殿侧门出来,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乌青。她昨夜几乎未眠,夕妃娘娘那指向心口的冰冷话语和眼中一闪而逝的猩红,如同梦魇,反复撕扯着她的神经。她失魂落魄地将水泼在庭院的青石地上,浑浊的水渍迅速渗入缝隙,留下深色的痕迹。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半新不旧藕荷色宫装的身影,如同融入晨雾的轻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

“碧萝姐姐,早啊。”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熟稔。

碧萝吓得浑身一激灵,手中的铜盆差点脱手。她猛地回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透着机灵劲儿的眼睛。眼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梳着简单的双丫髻,面容清秀,脸颊带着健康的红晕,正是前几日柳妃娘娘“体恤”落霞轩人手不足,拨过来的粗使宫女红芍。

“红……红芍?”碧萝定了定神,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吓我一跳……这么早?”

“想着娘娘和姐姐们辛苦,早点来把院子打扫一遍。”红芍笑盈盈地接过碧萝手中沉重的铜盆,动作麻利自然,“姐姐脸色不太好,昨夜没睡好吧?可是娘娘那边……”她压低声音,眼神关切地瞟向紧闭的主殿殿门。

碧萝心中一紧,如同被针扎了一下。柳妃娘娘的叮嘱和夕妃娘娘那冰冷的目光同时在脑海中闪现。她下意识地避开红芍探询的目光,含糊道:“没……没什么,娘娘……娘娘还是那样,昏睡着,偶尔……说些胡话……”她想起夕妃娘娘的交代,喉咙有些发干。

“说胡话?”红芍的眼睛微微一亮,随即又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唉,娘娘遭这罪……姐姐日夜伺候,更是辛苦。”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挽起袖子,露出半截纤细却结实的手臂,拿起倚在墙角的竹扫帚,开始清扫庭院角落的落叶和浮尘。动作利落,沙沙的扫地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对了,姐姐,”红芍扫到碧萝脚边,动作未停,仿佛闲聊般提起,“昨儿我去浣衣局送娘娘换下的寝衣,听那边几个老嬷嬷嚼舌根,可气人了!”

碧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她们说什么……咱们落霞轩阴气重,招了不干净的东西,娘娘这病来得蹊跷,怕是冲撞了什么……”红芍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忿,“还说……说陛下都不来看一眼,怕是厌弃得紧……”她偷偷抬眼观察碧萝的反应。

碧萝的脸色更加苍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这些话像冰冷的针,扎在她本就惶惶不安的心上。陛下……柳妃……厌弃……每一个字都让她不寒而栗。

“还有更过分的呢!”红芍像是没注意到碧萝的异样,继续愤愤不平地说,“我回来路过御花园西边的暖阁,远远瞧见柳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翠微姐姐,正跟司礼监的王公公在假山后头说话!那王公公笑得一脸褶子,点头哈腰的,翠微姐姐递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过去!哼,定是又在背后编排咱们落霞轩的不是!”她小嘴撅起,一副为自家娘娘抱不平的模样。

司礼监王公公?!碧萝的心猛地一沉!那可是掌管部分宫人调派、消息灵通的实权人物!柳妃娘娘身边的翠微亲自找他……还给了荷包?!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柳妃娘娘……动作好快!她不仅要监视落霞轩的一举一动,还要动用司礼监的力量?!

“红芍!”碧萝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一把抓住红芍的手腕,力气大得让红芍“哎哟”一声,“这话……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你当真看清了?”

红芍吃痛地皱起小脸,眼中迅速蒙上一层委屈的水雾:“姐姐你抓疼我了……我……我哪敢乱说啊!千真万确!王公公那身酱紫色的袍子,还有翠微姐姐头上那支点翠蝴蝶簪子,我看得清清楚楚!姐姐不信,我……我……”她说着,眼圈就红了,泫然欲泣。

碧萝看着红芍委屈的模样,心中那点疑虑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取代。她慌忙松开手,语无伦次地安抚:“好红芍,姐姐不是不信你……只是……只是这事关重大……你……你以后在外面,千万要小心,莫要再打听这些,也莫要再跟人提起!记住了吗?”她语气急促,带着深深的恐惧。

红芍吸了吸鼻子,乖巧地点点头:“嗯,红芍记住了,姐姐放心。”她低下头,继续默默地扫地,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碧萝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子里,只觉得四周的晨雾仿佛都变成了冰冷的枷锁。柳妃的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司礼监都牵扯进来!落霞轩……真的成了孤岛绝境!夕妃娘娘……她该怎么办?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想起夕妃娘娘交代的话,那句冰冷的“把你想告诉她的‘异常’,告诉她”。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攫住了她。或许……真的只能按娘娘说的做了?告诉柳妃……告诉柳妃娘娘在说胡话,喊着“同心”和“还我心来”?可那又有什么用?只会让柳妃更加好奇,更加紧逼不放!

碧萝的目光茫然地扫过空寂的庭院,扫过红芍勤快打扫的身影,最后落回那扇紧闭的、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口的主殿殿门。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抱紧了双臂,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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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薄雾,却驱不散落霞轩的阴冷。主殿内依旧死寂,浓重的药味顽固地弥漫着。林晚夕靠坐在床头,后背垫着厚厚的软枕,脸色苍白如纸,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她闭着眼,似乎在养神,但紧蹙的眉头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昭示着体内那场无声的战争从未停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的伤痛和心脉深处那如影随形的、冰冷粘腻的啃噬感。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碧萝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低着头,脚步放得极轻,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惊扰了床上那尊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美人。走到床边,她将药碗轻轻放在矮几上,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

林晚夕缓缓睁开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比晨雾笼罩时更加死寂,如同两口结了冰的深井,倒映不出任何光亮。她的目光淡淡扫过碧萝苍白惶恐的脸,落在矮几上那碗黑褐色的药汁上。药汁表面漂浮着几颗细小的油花,散发出浓烈的辛涩气味。

“放下吧。”林晚夕的声音嘶哑,平静无波。

“是,娘娘。”碧萝如蒙大赦,连忙应声。她犹豫了一下,想起红芍的话,心中如同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要不要说?该怎么说?夕妃娘娘会信吗?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之际,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红芍端着一个盛满清水的铜盆,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天真无邪的笑容:“娘娘,碧萝姐姐,清水打来了,给娘娘净面。”她走到床边,放下铜盆,动作麻利地拧干盆里的布巾,就要上前伺候。

“放着,我自己来。”林晚夕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她伸出手,动作缓慢却稳定地接过红芍递来的温热布巾。

红芍乖巧地退后一步,垂手站在碧萝身侧,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着痕迹地扫过林晚夕的脸颊、脖颈、以及那只伸出的、枯瘦苍白的手。她的视线在掠过林晚夕指尖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那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根部,似乎隐隐透着一丝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暗紫色纹路?如同最细小的蛛网,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若不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红芍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悄然加速。她面上依旧维持着温顺恭敬的表情,眼角的余光却如同黏在了林晚夕的指尖,试图捕捉那转瞬即逝的异样。是光线?还是……?

林晚夕似乎毫无所觉,用布巾轻轻擦拭着脸颊和脖颈。清凉的水汽让她因蛊毒侵蚀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一瞬。她放下布巾,目光随意地掠过红芍低垂的头顶,最终落回那碗药上。

“这药……”林晚夕的指尖轻轻敲击在紫檀木的矮几边缘,发出极轻微的“嗒、嗒”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如同敲打在碧萝紧绷的心弦上。

碧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想起红芍带回的消息!司礼监王公公!柳妃的荷包!巨大的恐慌让她几乎脱口而出!

“娘娘!”碧萝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这药……这药不能喝啊!柳妃娘娘她……她……”

“碧萝姐姐!”红芍突然出声,声音清脆,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打断了碧萝即将出口的话。她上前一步,轻轻扯了扯碧萝的衣袖,脸上露出焦急和恳求的神色,“姐姐!娘娘面前,莫要失仪!柳妃娘娘送药来,也是……也是一片心意……”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给碧萝使着眼色,眼神里充满了暗示和制止。

碧萝被红芍这一打岔,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满腔的恐惧和冲动瞬间被堵了回去。她看着红芍焦急的眼神,再看看床上夕妃娘娘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一股更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是啊,说了又能怎样?夕妃娘娘能怎么办?自己又能怎么办?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她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垮了下来,眼泪无声地滑落。

红芍见碧萝不再言语,暗暗松了口气。她转向林晚夕,脸上重新堆起温顺的笑容,小心翼翼地端起那碗药:“娘娘,药快凉了,奴婢伺候您……”她作势就要上前。

“不必。”林晚夕淡淡开口,目光终于从那碗药上移开,落在红芍那张看似天真无邪的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两道冰冷的射线,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放着吧,我待会儿再喝。”

红芍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她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如同冰冷的秤砣压在心头。她不敢再坚持,连忙将药碗放回矮几,垂首道:“是,娘娘。”心中却警铃大作。这位夕妃娘娘……比她预想的要敏锐得多!那看似平静的眼神下,藏着令人心悸的洞察力。

林晚夕不再看她们,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疲惫至极。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那碗黑褐色的药汁,在矮几上散发着诡异的辛涩气息,如同一个无声的嘲弄。

碧萝失魂落魄,红芍垂首侍立,心思各异。林晚夕闭目养神,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刘太医!您不能这样!这是娘娘的药渣!您……您要做什么?”

“少废话!太医院有规矩!用过的药渣必须统一收回查验!以防……以防方子泄露!给我!”

“可是……可是这不合规矩!以前……”

“以前是以前!现在我说了算!放手!”

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在落针可闻的主殿内,依旧清晰地传了进来。

碧萝和红芍同时抬起头,脸上都露出惊疑之色。林晚夕紧闭的眼睫,也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刘太医?药渣?

红芍眼中精光一闪!她立刻对碧萝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地说:“姐姐,我去看看!”不等碧萝反应,她便如同一只灵巧的猫儿,蹑手蹑脚地快速闪到内殿通往殿门的屏风后,侧耳倾听,只留下一道模糊的侧影。

碧萝紧张地看着屏风方向,又看看床上依旧闭目的林晚夕,手足无措。

殿门外,争执还在继续,似乎是小太监死死抱着一个药罐不肯松手,刘太医气急败坏地想要抢夺。

“……刘太医!您行行好!这药渣……这药渣真不能给您!万一……万一娘娘醒了问起……”

“问起?问什么?一个药渣而已!给我!”刘太医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和急切,“再不让开,小心我禀明柳妃娘娘,治你个……”

“治我什么?”一个冰冷嘶哑的声音,如同断裂的冰棱,毫无征兆地从殿内响起。

争执声戛然而止!

殿门被一只枯瘦苍白的手从里面缓缓推开。林晚夕披着那件半旧的靛蓝色外衫,身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静静地站在门口。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两点不灭的鬼火,穿透门外的光影,死死钉在僵在原地的刘太医脸上。

刘太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只手还保持着抢夺药罐的姿势,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惊恐和难以置信。他万万没想到,这位据说“昏迷不醒”、“离魂症”的夕妃娘娘,竟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而且那眼神……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让他浑身发冷!

“娘……娘娘?!”抱着药罐的小太监也吓傻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林晚夕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小太监怀中那个散发着浓烈药味的陶制药罐上。然后,她的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再次移回刘太医那张惨白惊惶的脸上。

“刘太医,”林晚夕的声音嘶哑平静,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青石板上,“我的药渣……有何特别之处?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刘太医的嘴唇哆嗦着,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滑落。他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冰冷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扒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

红芍躲在屏风后,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她锐利的目光越过缝隙,死死锁定在刘太医因极度恐惧而微微抽搐的手指上——那指尖,似乎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深紫色的……粉末?如同碾碎的花瓣碎屑,沾在他官袍袖口的暗纹里,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那颜色……深紫近黑!

红芍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模糊的、带着奇异纹路的紫色花瓣碎片影像,瞬间与她今晨在院角清扫时无意瞥见、被踩入泥泞中的那几片可疑之物重合在一起!当时她并未在意,只当是寻常落花。可现在……刘太医袖口这点深紫色的粉末,还有他此刻面对夕妃娘娘时那如同见了鬼般的惊恐……

一个大胆而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入红芍的脑海!这深紫色的粉末……难道和昨夜她在冷宫废墟附近追踪到的、那个神秘紫衣人留下的痕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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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再次将落霞轩重重包裹。主殿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

林晚夕依旧靠坐在床头,如同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白日里强行起身质问刘太医,几乎耗尽了她的气力,后背的伤口隐隐作痛,心脉处的蛊虫在短暂的蛰伏后,又开始蠢蠢欲动,带来阵阵冰冷的悸动和针扎似的隐痛。她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按在心口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那即将破茧而出的怪物。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敏捷地闪了进来,反手悄无声息地将门合拢。是红芍。

她脸上那层温顺天真的伪装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机警。她快步走到床边,在离林晚夕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单膝跪地,动作干净利落,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无比:

“娘娘,奴婢回来了。”

林晚夕缓缓睁开眼。月光勾勒着她苍白瘦削的侧脸,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幽冷的寒星,落在红芍身上。

“说。”一个字,嘶哑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红芍深吸一口气,语速平稳而快速,条理清晰:

“一、柳妃动向:柳妃今日午后以‘赏菊’之名,召见了宗正寺掌管旧档卷宗的张主簿,在凝香苑偏殿密谈近半个时辰。张主簿离开时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奴婢设法接近了凝香苑负责茶水的小宫女春桃,旁敲侧击得知,柳妃娘娘似乎对……前朝‘南疆贡品’以及‘巫蛊旧案’的卷宗,格外关注。”

南疆贡品!巫蛊旧案!

这几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晚夕的耳膜!柳如雪果然不简单!她已经开始追查蛊术的源头了!她怀疑的目标……是皇帝?还是更深处的秘密?

红芍的声音继续响起,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刺探着深宫隐秘的脉络:

“二、刘太医异动:刘太医离开落霞轩后,并未直接回太医院,而是绕道去了御药房后一条僻静的夹道。奴婢冒险跟了一段,远远瞧见他与一个穿着内侍省服饰、身形佝偻的老太监短暂接触,递过去一个小纸包。那老太监……奴婢认得,是内侍省负责处理‘秽物’的吴公公,专司焚烧废弃药渣、污物等。两人分开后,刘太医才匆匆返回太医院。奴婢等他们走远,在吴公公停留过的墙角,发现了这个。”

红芍说着,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用干净帕子包裹着的小东西,双手呈上。帕子打开,里面是几粒极其微小的、深紫色近黑的粉末,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微弱光泽。

正是白日里刘太医袖口沾染的那种粉末!

林晚夕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粒深紫色的粉末上!一股混杂着冰冷怒意和强烈忌惮的情绪在她死寂的眼底翻涌!刘太医!果然是他!他不仅负责“诊断”她的“离魂症”,掩盖真相,更在暗中处理掉那些可能暴露蛊毒痕迹的药渣!甚至还可能与那神秘的紫衣人有关联!这深紫色的粉末……是联络的标记?还是……蛊毒相关的某种媒介?

“还有,”红芍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凝重,“奴婢在浣衣局,留心查看了娘娘近几日换下的寝衣。其中一件中衣的领口内侧……发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指甲盖大小的暗褐色污渍。那气味……很淡,但不同于药味和血腥,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像是……某种体液干涸后的痕迹。”她顿了顿,补充道,“奴婢已将那件中衣单独存放,未让浣衣局经手。”

腥甜……体液……

林晚夕的心脏猛地一缩!心脉处那蠢蠢欲动的蛊虫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骤然传来一阵清晰无比的、如同被冰冷口器吮吸的尖锐刺痛!是蛊虫躁动时渗出的东西!果然还是留下了痕迹!红芍……竟如此细心!

红芍的最后一条情报,却如同投入深潭的重磅巨石:

“三、陛下旨意:一个时辰前,陛下身边的大总管高公公,亲临太医院。屏退左右后,只召见了院判孙大人。奴婢无法靠近,只能远远守候。孙大人送高公公出来时,脸色极其难看,嘴唇都在哆嗦。高公公走后,孙大人立刻召集了几位心腹太医,密令:即刻起,夕妃娘娘所有脉案记录、用药方剂底档……全部封存!非陛下手谕,任何人不得调阅!违者……以谋逆论处!所有经手过落霞轩汤药的药童、杂役……全部调离太医院核心区域,严加看管!”

封存脉案!销毁记录!调离知情人!谋逆论处!

皇帝……他终于出手了!不是关心,而是彻底的封锁!彻底的隔离!如同处理一件见不得光的、随时可能爆炸的秽物!

林晚夕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后背重重抵在冰冷的床柱上。一股比蛊毒啃噬更冰冷、更绝望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果然……果然是他!这深宫之中,除了那位坐在龙椅之上、将她带回这炼狱的男人,还有谁有如此滔天权势,能如此彻底地抹去一切痕迹?能如此冷酷地下达“谋逆论处”的旨意?!

饲主……主蛊在握……

这个残酷的真相,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咳……呃!”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林晚夕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因痛苦而蜷缩!心脉处的蛊虫如同被这巨大的精神冲击和强烈的恨意彻底点燃,疯狂地躁动起来!无数冰冷尖锐的口器撕咬的剧痛,瞬间淹没了她的神志!

“娘娘!”红芍脸色大变,惊呼出声,下意识地就要上前搀扶。

“别过来!”林晚夕猛地抬手制止,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疯狂!她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有暗红的血丝渗出,滴落在素白的寝衣上,如同绽开的妖异花朵。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红芍,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红芍被这眼神钉在原地,遍体生寒,一动不敢动。

林晚夕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她看着红芍,看着这个看似不起眼却如同最精密的暗探般带回致命情报的小宫女,一个孤注一掷的念头在剧痛和疯狂的恨意中成型!

“红芍……”她嘶哑的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召唤,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与恨,“替我做一件事……”

红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

“去……”林晚夕染血的指尖,颤抖着指向窗外那片被沉沉夜色笼罩的宫阙深处,指向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疯狂,“……去查一个人……赵……铁鹰……”

“找到他……找到他落单的机会……告诉我!”

赵铁鹰!这个名字如同带着血腥味的诅咒,从林晚夕齿缝间迸出!

红芍浑身剧震!赵铁鹰!禁军副统领!陛下的心腹鹰犬!夕妃娘娘这是要……?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攫住了她!娘娘要的不只是信息!她是要……以身为饵?行那玉石俱焚的搏命一击?!

“娘娘!不可!”红芍失声叫道,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调,“赵统领是陛下心腹!武功高强,身边护卫森严!您……您如今的身体……这无异于……”

“去!”林晚夕猛地打断她,眼中的猩红光芒如同濒死的火焰疯狂燃烧!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片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同归于尽的决绝!“这是命令!找到他!告诉我!”

那嘶哑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命令,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红芍的心上。她看着林晚夕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看着那不断从指缝渗出的暗红血迹,一股冰冷的寒意和巨大的悲怆瞬间淹没了她。

她张了张嘴,最终,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缓缓低下头,单膝重重跪地,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奴婢……遵命。”

月光惨淡,映照着床上那抹被恨意和剧痛吞噬的、摇摇欲坠的身影,也映照着地上那个领受了致命任务的、单薄却挺直的背脊。落霞轩内,死寂无声,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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