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妃送来的血燕,蔺景然依言都让太医仔细查验过,结果并无不妥,皆是上品。她命人好生收着。
“您说,智妃姐姐送血燕是好意,还是……另有用意?”“
“智妃父亲在吏部的考评,朕压下了。”
蔺景然眸光一闪。
“陛下这是要看看,智妃姐姐这大方,能持续到几时?还是想看看,她下一步会如何走?”
“朕只是想看看,这盘棋,她打算怎么下。她既舍得下本钱,朕便给她下棋的机会。”
蔺景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多问。朝堂之事,她向来懂得分寸。
“你觉得,她接下来会如何?”
“陛下这是在考校臣妾?”
“朕在听你的见解。”
她略一思忖,缓缓道:“以智妃姐姐的性子,直接开口为父求情,可能性不大。
她既选择了迂回路线,从臣妾这里示好,想必是认为……
陛下待臣妾不同,吹吹枕边风,或许比她自己开口更有用。”
“枕边风?”郗砚凛挑眉,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几分玩味,“那你准备如何吹这个风?”
蔺景然调侃道:“那要看陛下希望臣妾吹什么风了。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或者……干脆装聋作哑,让她这拳打在棉花上?”
郗砚凛,“朕看你就是那团棉花。滑不溜手,让人无处着力。”
“臣妾只当这是夸奖了。既然如此,臣妾便继续做陛下的‘棉花’好了。只是陛下需得心中有数,棉花虽软,裹久了也是会热的,小心智妃姐姐……狗急跳墙。”
“跳便跳吧。朕倒要看看,她能跳多高。”
果然,没过两日,智妃便邀蔺景然去她住处赏画。
蔺景然如约而至,智妃宫中陈设清雅,壁上挂着几幅新裱好的字画。
“妹妹快来看看,这是家父近日寻得的前朝大家的山水图,笔意空灵,想着妹妹定然喜欢。”智妃热情地引她观赏。
蔺景然细细看去,画确实是好画,但她心知肚明,赏画是假,探口风是真。她只含笑品评画作,对旁的事只字不提。
智妃几番旁敲侧击,见她始终不接话茬,面上的笑容虽未变,眼底却渐渐沉了下去。
从智妃宫中出来,挽风低声道:“主子,智妃娘娘今日似乎有些着急了。”
蔺景然望着宫道两旁开始泛黄的树叶,淡淡道:“考评被压,其父在朝中想必也受了些影响,她怎能不急?”
“那您方才……”
“我方才怎么了?”蔺景然轻笑,“画不好看吗?我可是真心实意夸了半天。”
挽风会意,抿嘴一笑:“是,好看极了。”
当晚,郗砚凛来到映月轩,听她说了赏画之事,并未感到意外。
“她倒是沉得住气,竟没直接开口。”他淡淡道。
“直接开口,岂不落了下乘?”蔺景然替他宽下外袍,“智妃姐姐那般聪明的人,自然不会做这等授人以柄之事。不过……陛下,这考评您打算压到何时?”
“待到秋祭之后。”郗砚凛在榻上坐下,“吏部近日事务繁杂,正好借此看看,还有哪些人与此事有牵连。”
蔺景然在他身侧坐下,若有所思:“陛下这是要……钓鱼?”
“愿者上钩。”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划了划,“今日这画赏得可还愉快?”
“画是极好的。”蔺景然笑道,“就是看画的人,心思太重,可惜了那般好意境。”
“你倒有闲心怜惜画境。”郗砚凛捏了捏她的手指,“朕还以为,你会嫌烦。”
“有什么可烦的?”蔺景然靠在他肩上,“看别人费尽心思想要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是一种乐趣。更何况,有陛下在,臣妾只管看戏便是。”
郗砚凛低笑:“你倒是会躲清闲。”
“不然呢?”她抬眼看他,眸中映着烛光,亮晶晶的,“难道要臣妾学那戏文里的忠臣,整日里忧心忡忡,苦大仇深?那多累得慌。”
“歪理邪说。”他口中说着,手臂却将她揽紧了些。
静默片刻,蔺景然忽然道:“陛下,若……若智妃姐姐一直按兵不动,您待如何?”
“她不会。她比谁都清楚,时机稍纵即逝。秋祭之前,她必有动作。”
“陛下似乎很了解她?”
“朕了解的是人心,而非某人。”
蔺景然轻笑:“臣妾失言。”
……
秋祭前两日,智妃果然有了动作。不过,并非直接求情,而是通过皇后,委婉提出想在秋祭典礼上,协助负责一部分祭器的摆放与清点事宜。
这差事不算起眼,却是个能在御前露脸,彰显细致稳妥的好机会。
消息传到映月轩时,蔺景然正与郗砚凛对弈。
“陛下觉得,皇后娘娘会允吗?”
郗砚凛漫不经心道:“皇后已准了。”
蔺景然挑眉:“皇后娘娘一向公允,智妃姐姐协理宫务向来妥帖,这点小事,没有不允的道理。只是,祭器事关重大,若出了半点差错……”
郗砚凛抬眸看她一眼,洞悉了她未尽之语:“你想说什么?”
蔺景然笑道:“臣妾只是觉得,智妃姐姐近来心思浮动,这祭器又最是讲究规矩分寸,万一她求成心切,忙中出错……
岂不是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信任,也连累其父清名?”
郗砚凛淡淡道:“你倒是会为她着想。”
“同为后宫姐妹,自然要相互‘体谅’。”蔺景然看着失利的棋局,也不懊恼,反而笑了,“看来今日臣妾又要输给陛下了。”
“心不在此,自然要输。”郗砚凛推开棋枰,显然没了继续的兴致。
“你既‘体谅’她,不如朕给你个机会,秋祭那日,你也去帮着看看?”
蔺景然立刻摇头,像是怕沾染什么麻烦:“陛下可别!臣妾懒散惯了,那些规矩流程看着就头晕,还是不去添乱了。智妃姐姐能力出众,定然能处置妥当。”
她眨眨眼,“臣妾就在远处瞧着,为陛下和姐姐祈福便好。”
郗砚凛岂会不知她这是想置身事外,顺便看戏,轻哼一声:“滑头。”
秋祭当日,典礼庄严隆重。智妃一身素雅宫装,行事确实一丝不苟,祭器的摆放、清点井然有序,连负责礼仪的老赞礼都微微颔首表示赞许。
蔺景然依言站在稍远的位置,安静观礼。直到仪式进行到最关键处,主祭官唱喏,请陛下奠酒时,异变突生。
一名捧着酒樽的小宫女脚下不知怎的一滑,手中托盘倾斜,那盛着祭祀用酒的玉樽直直朝着祭坛方向摔去!
电光火石间,站在附近的智妃反应极快,侧身想去拦,衣袖拂过,虽未碰到玉樽。
她面前案几上一只本该稳稳放着的铜制香炉,却“哐当”一声被带倒在地,炉灰洒了一地。
虽然玉樽被另一名眼疾手快的太监接住,酒水未洒,但祭祀现场香炉倾倒,终究是不吉之兆。场面一时寂静,众人神色各异。
智妃跪倒在地,惶恐道:“臣妾失仪,请陛下、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蹙眉,看向郗砚凛。
郗砚凛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意外而已,起来吧。典礼继续。”
当晚,郗砚凛驾临映月轩时,夜色已深。
“陛下忙到这么晚?”
“处理了些后续。”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意外罢了。祭祀典礼环节繁琐,人多手杂,出些小岔子也在所难免。幸而未曾酿成大错。”
“是么?朕怎么觉得,你似乎早有预料?”
蔺景然坦然道:“臣妾只是觉得,智妃姐姐是为他父亲的事忧心,行事便容易失了平常心,难免顾此失彼。”
她顿了顿,微微一笑,“不过,智妃姐姐今日反应极快,若非她去拦那酒樽,香炉也不会倒。说起来,她也是一片忠心,急于护驾呢。”
郗砚凛冷哼:“你这话,倒是让朕不好重罚她了。”
“陛下圣明,自有决断。臣妾不过是随口一说。”
他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朕有时真想知道,你这脑子里,整日都在琢磨些什么。”
“琢磨着……明日就要回宫了,这玉泉行宫的清闲日子,可真是一晃就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