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垣的春日,来得总带着些倔强,料峭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但枝头已顽强地冒出了嫩绿的新芽,阳光也一日暖过一日。如同霍府内那位备受瞩目的伤者,在精心调养和自身顽强的生命力支撑下,终于彻底挣脱了死神的阴影,迎来了痊愈的曙光。
沈未央拆掉身上最后一层纱布那天,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过了一遍。虽然那些狰狞的伤疤还需要更长时间才能慢慢淡化,留下此次磨难的永久印记,但至少肢体活动已无大碍,久违的力量感正一点点重新回到这具饱受摧残的身体里。
霍聿枭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了他一个多月,亲眼看着他从奄奄一息到能下地行走,再到如今气色日渐红润,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算稍稍落回了实处。只是每当夜深人静,看到沈未央背上那些无法消除的鞭痕时,他眼底仍会翻涌起蚀骨的痛楚与未能手刃龟田的暴戾。
“行了,别再看了,”沈未央套上干净的衬衫,转过身,有些无奈地抬手抚平霍聿枭紧蹙的眉头,“再皱下去,都能夹死苍蝇了。我这不是好好的?那些疤,权当是……嗯,‘封建样本’的特殊纹身,增加点辨识度。”
霍聿枭抓住他微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深深地看着他:“以后,绝不会再让你受这种苦。”
沈未央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反手握紧了他的手。有些承诺,无需宣之于口,彼此心照。
痊愈后的沈未央,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重新投入了工作。他先去兵工厂和研究院转了一圈,了解他卧病期间的进展。
这一看,倒是惊喜连连。
在顾宗棠近乎疯魔的钻研和沈未央之前打下的标准化基础上,电磁炮“惊蛰”的能源问题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虽然距离真正的小型化、车载化还有距离,但已经成功将电容组的体积和重量缩减了三分之一,充能效率和稳定性也大幅提升。顾宗棠顶着一头更加狂乱的发型,兴奋地指着那台缩小版的“惊蛰”原型机,唾沫横飞地讲解着他的“非线性电容阵列”理论,虽然十句里有八句沈未央需要结合图纸才能完全理解,但那蓬勃的创造力和取得的实质进展,让他倍感欣慰。
“启明-1式”轻机枪和“雷鸣-1式”迫击炮的生产线更是开足了马力,源源不断地装备部队。前线的反馈极佳,尤其是轻机枪的持续火力和可靠性,在几次小规模边境摩擦中,让习惯了奉军老旧装备的对手吃了大亏。奉军士兵们私下里都给这枪起了个外号,叫“启明快嘴”,形象又亲切。
看着车间里忙碌的景象,听着机器规律的轰鸣,沈未央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机油和金属味道的空气,一种熟悉的、属于创造和建设的激情,再次充盈心间。
然而,沈未央的目光并未仅仅停留在已有的成就上。南满铁路争夺战的成功,虽然大涨士气,但也暴露了霍家军目前作战体系的短板——缺乏一种能够突破坚固防线、引导步兵冲击、并有效抵御敌方重火力的移动堡垒。
他看着兵工厂里堆积的优质钢材,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霍聿枭督促新军训练的号令声,一个酝酿已久的念头,变得越来越清晰和迫切。
这天晚上,他在书房里铺开一张巨大的白纸,拿起久违的绘图铅笔。霍聿枭处理完军务回来,就看到他伏在案前,神情专注,笔下线条流畅,勾勒出一个……造型奇特、仿佛覆盖着厚重铠甲的……钢铁盒子?下面还有类似履带的结构。
“这是什么?”霍聿枭走到他身后,好奇地问。他认得那是设计草图,但从未见过这种构造的武器。
沈未央没有抬头,笔尖不停,语气带着一种研究者特有的兴奋:“一种能改变陆地战争规则的东西。英国人管它叫‘tank’,水柜的意思,我们或许可以叫它……‘铁甲战车’。”
他放下笔,转过身,眼神灼灼地看向霍聿枭:“聿枭,还记得我们夺回南满铁路时,虽然顺利,但若是日军在沿线构筑了坚固的永备工事,配备了重机枪和野炮,我们的步兵冲击会付出多大代价吗?”
霍聿枭神色一凛,立刻明白了问题的关键:“你是说,这东西能扛着子弹炮弹冲过去?”
“没错!”沈未央用力点头,拿起草图详细解释,“覆盖装甲,抵御轻武器和炮弹破片;履带设计,能跨越壕沟、碾过铁丝网;内置机枪或小口径炮,提供突击火力。它将成为移动的堡垒,为步兵开辟通道,直接撕裂敌人的防线!”
他越说越激动,苍白的脸上因兴奋而泛起红晕:“我们的钢铁产量和质量已经能满足基本需求,发动机技术可以借鉴改进汽车和拖拉机的,武器系统可以直接用‘启明式’和‘雷鸣式’的变种!最关键的设计理念和传动、悬挂系统,我这里有一些初步构想……”
他看着霍聿枭,眼神清亮而坚定:“聿枭,我们需要启动‘铁甲战车’计划。这将是未来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关键力量!”
霍聿枭看着草图上的钢铁巨兽,又看看眼前这个刚刚从重伤中恢复、却已然将目光投向更遥远未来的爱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澎湃情绪。是骄傲,是信任,更是一种并肩开创历史的豪情。
他伸手,轻轻拂过沈未央额前垂落的一缕碎发,动作温柔,语气却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持:
“好!你说需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人、钱、资源,要多少有多少!从今天起,‘铁甲战车’计划,列为奉天最高机密,代号‘龙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就让咱们这头东方巨龙,装上钢铁的爪牙,看看谁还敢来捋虎须!”
沈未央笑了,那是一种找到新方向、充满挑战欲的明亮笑容。他知道,前路必然充满技术难关,但他更知道,身边这个人,会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书房的灯火亮至深夜,两人就着初步草图,热烈地讨论着战车的可能构型、火力配置、动力需求……窗外的春夜里,万物复苏,生机勃发。而在奉天的心脏,一颗属于钢铁巨兽的种子,已然悄然埋下,只待破土而出,发出震惊世界的“龙吟”。
新的征程,在伤愈之后,以更宏伟的蓝图,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