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昊依旧昏迷不醒，躺在硬板床上，脸色苍白得如同浸过水的宣纸，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紧蹙的眉心和偶尔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身体，昭示着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老医师留下的药显然起了作用，暂时压制住了狂暴的煞气，但那盘踞在心脉附近的阴寒之力，如同蛰伏的毒蛇，依旧致命。
我蜷缩在床脚的矮凳上，双手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腕，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微薄生命力渡送过去。眼睛又干又涩，却不敢合上，生怕一闭眼，他那微弱的呼吸就会彻底停止。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石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赵乾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和一小碟清淡的酱菜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恭敬。
“姑娘，您守了一夜了，吃点东西吧。”他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声音压得很低，“凌大人吉人天相，定会挺过这一关的。”
我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多谢赵执事，我……吃不下。”
赵乾叹了口气，没有强求。他目光扫过凌昊惨白的脸，眉头也锁紧了：“凌大人的伤势……唉，煞气侵骨，非寻常药石可医。我已用司内秘传金针暂时封住他心脉要害，阻止煞气蔓延，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必须尽快找到‘赤阳朱果’或是‘千年雪魄莲’这等至阳至纯的灵物，方能彻底拔除煞毒，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凝重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手脚冰凉。赤阳朱果？千年雪魄莲？这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天地灵物，岂是轻易能够寻到的？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赵乾沉吟片刻，低声道：“或许……司内几位闭关的长老有办法。但凌大人此次行动似乎并未上报司内，如今重伤在此，若贸然联系司里，恐怕……”他欲言又止，眼神中闪过一丝顾虑。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凌昊身为镇妖司高手，却带着我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线人”私下行动，还身负重伤，若被司内知晓，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尤其……我还是个妖。
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镇妖司……对于妖族的态度，从来都是冰冷而绝对的。
“我明白了。”我低下头，声音干涩，“一切……等凌大人醒来再做定夺吧。”
赵乾点了点头：“姑娘放心，此地绝对安全。我会加派人手在外警戒。您也需保重身体，凌大人……还需要您照顾。”他说完，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凌昊，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石门再次合拢，室内恢复了死寂。
我怔怔地看着凌昊毫无血色的脸，巨大的无助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赤阳朱果……千年雪魄莲……这些缥缈的希望，比绝望更让人窒息。而我，除了守在这里，握着他的手，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蚀魂宗黑衣人时更加刻骨铭心。
就在这时，凌昊的眉头忽然剧烈地蹙紧，喉咙里发出极其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起来！
“冷……好冷……”他无意识地呓语着，牙齿都在打颤，仿佛正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煞气的寒毒，又开始发作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起身，想去找赵乾或是老医师，可刚跑到门边，又猛地停住脚步。不行！不能声张！凌昊的身份和伤势需要保密！
我咬紧牙关，转身冲回床边，一把扯过床上所有的薄被，紧紧裹住他冰冷发抖的身体。可那点棉絮根本无法抵御那源自骨髓的阴寒！
他的颤抖越来越厉害，脸色由苍白转向一种骇人的青灰色，嘴唇更是紫得发黑！
怎么办？！怎么办？！
情急之下，我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什么身份悬殊！我脱掉鞋子，爬上硬板床，隔着厚厚的被子，紧紧地从身后抱住他冰冷的身躯，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去温暖他。
“大人……坚持住……会好的……一定会好的……”我紧紧贴着他冰冷的后背，声音哽咽，一遍遍地在他耳边低语，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力量。
他的身体僵硬冰冷，如同寒玉。我的体温相对于那彻骨的阴寒，无异于杯水车薪。但我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将脸埋在他散着冷意的墨发间，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的衣领。
也许是我的体温和声音真的起了作用，也许是他自身的意志在与寒毒抗争，凌昊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微微舒展，呼吸似乎比刚才平稳了一点点。
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抱着他，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四肢都变得麻木僵硬，直到窗棂缝隙透入微弱的晨光。
天，快亮了。
我轻轻松开他，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双腿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软无力，险些摔倒。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又探了探他的额头，依旧冰冷，但至少不再像昨夜那样骇人。
我稍稍松了口气，重新坐回矮凳上，守着他。
晨光渐明，石室内不再那么昏暗。赵乾再次送来清淡的粥菜和汤药，看到凌昊情况似乎稳定了一些，也松了口气。他熟练地帮凌昊喂下汤药，又检查了一下伤势。
“煞气暂时被压制住了，但凌大人元气大伤，需要静养很久。”赵乾面色依旧凝重，“此地虽安全，但并非长久之计。而且……司内最近似乎也有些不太平的风声。”
我心中一动：“不太平？”
赵乾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也是听一些同僚私下议论，似乎司内高层对凌大人近年的一些……独断专行，颇有微词。尤其是……涉及某些‘陈年旧案’的处理方式……”
陈年旧案？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到了凌昊昏迷中反复呼唤的“阿姐”，还有那枚焦黑的命铃……难道……
赵乾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姑娘，有些事，不知道或许更安全。眼下，治好凌大人的伤，才是重中之重。”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凌昊的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镇妖司内部，又隐藏着怎样的暗流？
接下来的两天，我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石室里。凌昊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偶尔会因伤势疼痛而短暂清醒片刻，但意识依旧模糊，只是紧紧抓着我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每次他醒来，我都会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吃药，用温热的布巾擦拭他额角的冷汗。
我们之间没有言语交流，但那种在生死边缘相互依存的感觉，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加深刻。
赵乾每日都会来探望，带来食物、药品和一些外界的零星消息。蚀魂宗的人似乎真的撤离了塬州府，但镇妖司对黑风岭一带的搜查却更加严密了。他还暗中派人去打探“赤阳朱果”和“雪魄莲”的消息，但都石沉大海。
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
直到第三天傍晚，凌昊的伤势终于出现了转机。
他再次醒来时，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涣散和模糊，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已然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清明。
他第一眼，就看向了守在一旁、眼眶深陷、憔悴不堪的我。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他的目光在我写满疲惫和担忧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黑眸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波澜一闪而逝。随即，他极其缓慢地、尝试着动了一下身体，立刻牵动了后背的伤口，让他闷哼一声，眉头紧锁。
“别动！”我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
凌昊抬起手，示意我停下。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剧痛，自己缓缓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坐在床头。虽然动作艰难，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那冷硬的脊背，却重新挺直了起来。
他看向我，声音因久未开口而异常沙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我连忙答道。
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石室，最后落在我的脸上：“这几天……辛苦你了。”
一句平淡的“辛苦”，却让我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我慌忙低下头，掩饰住情绪波动：“民女……应该的。”
凌昊不再多说，闭目凝神，仔细感知了一下体内的状况。当他察觉到心脉附近那依旧顽固盘踞的阴寒煞气时，脸色瞬间冰寒如霜。
“赤阳朱果或雪魄莲……”他睁开眼，黑眸中寒光凛冽，“赵乾都告诉你了？”
我点了点头，心沉了下去：“是……但还没有消息。”
凌昊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此地不宜久留。我的伤势，寻常药物已无效用。必须尽快离开塬州府。”
“离开？可是您的伤……”我急道。
“留在这里，是等死。”凌昊的声音冰冷而果断，“蚀魂宗不会善罢甘休，镇妖司内部……也未必干净。我们必须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凌昊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黑眸深邃如渊，缓缓吐出三个字：
“北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