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黑暗浓得化不开，我蜷缩在角落，像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幼兽。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醉汉阳气带来的黏腻与灼热感，胃里依旧翻腾不休。
为什么？即使对象是一个令人厌恶的恶徒，掠夺的行为本身，依旧让我感到深深的自我厌弃。那瞬间涌上的力量感，无法掩盖随之而来的空虚和肮脏。
母亲的容颜在黑暗中浮现，温柔而哀伤。她若知道我此刻所为，会失望吗？还是会心疼？
不，她一定会说：“小暖，活下去。”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的嫩肉，疼痛让我清醒。没时间沉溺在情绪里了。那个冰冷的镇妖司男子出现在镇上，意味着这里不再安全。我必须尽快打听到更多关于镇妖司的消息，然后离开。
可是，该问谁？怎么问？
文瑾公子的面容闪过脑海，随即被我强行按下。不能再将他卷入更深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的啜泣声，顺着夜风飘进巷子。
那声音细弱、绝望，来自巷子深处。我下意识地收敛所有气息，小心翼翼地向声音来源探去。
巷底最晦暗的角落，一个约莫七八岁、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正抱着膝盖哭泣，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她的面前放着一只破碗，里面空空如也。
“呜……奶奶……阿宝找不到药了……呜……”
她断断续续地呜咽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她的哭声，让我想起了昨夜在青丘山绝望无助的自己。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尽量让声音柔和：“小妹妹，你怎么了？”
小女孩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脏兮兮却眉眼清秀的小脸，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她惊恐地看着我，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往后缩了缩。
“我……我没钱……”她怯生生地说，把破碗往怀里藏。
“我不是来要钱的。”我蹲下身，与她平视，“你刚才说，找不到药了？你奶奶病了吗？”
或许是我的眼神里没有恶意，她稍稍放松了些，抽噎着点头：“嗯……奶奶咳得好厉害……躺了好几天了……大夫说，要、要买药……可是阿宝讨不到钱……药铺关门了……呜……”说着她又哭起来。
讨钱？买药？关门？
我立刻抓住了关键：“你知道是哪家药铺吗？镇上的药铺，这么早就都关门了？”
“仁心堂……王大夫家的仁心堂……”阿宝抹着眼泪，“可是……天黑了，早就关门了……”
仁心堂。我记下了这个名字。或许……这是一个打听消息的切入点？药铺人来人往，大夫或许知道些寻常百姓不知的奇闻异事，包括……镇妖司？
看着眼前哭泣的小女孩，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或许，我可以帮她。
一方面，是出于纯粹的怜悯。另一方面，如果我帮助了她，或许能借此向药铺的大夫打探消息，显得不那么突兀？
“别哭了。”我轻声说，从母亲给我准备的、为数不多的碎银里，取出一小块，放到她冰冷的掌心，“这个，拿去给你奶奶买药。”
阿宝惊呆了，看着手心那小块银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忘了哭泣。“这……这么多……”
“快收好。”我帮她合拢手掌，“明天一早，就去仁心堂抓药，知道吗？”
她愣愣地看着我，突然“噗通”一声跪下来就要磕头：“谢谢姐姐！谢谢姐姐！你是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我慌忙扶住她，不让她磕下去。“好人”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刚刚才掠夺了他人的阳气呢。
“快回去吧，你奶奶还在等你。”我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
阿宝紧紧攥着银子，用力点头，像是重新燃起了希望，飞快地跑出了巷子，消失在夜色里。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我心中五味杂陈。一点微小的善意，或许就能改变一个人的绝望。那我的掠夺呢？又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第二天一早，我刻意等在了仁心堂附近的街角。
药铺刚开门不久，就看到阿宝小小的身影攥着银子，怯生生地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她提着一小包药，千恩万谢地出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装作偶遇的路人，走进了仁心堂。
店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柜台后，一位须发半白、面容慈和的老大夫正在擦拭药杵，想必就是王大夫。
“姑娘，是抓药还是看诊？”他和气地问道。
我心跳有些加速，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大夫，我想向您打听个事儿。”我斟酌着词句，“您可见没听说过……‘镇妖司’？”
王大夫擦拭药杵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仔细打量了我一眼，眼神里多了些审视和讶异，与昨日文瑾公子的反应截然不同。
“姑娘为何打听这个？”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谨慎。
我只好将昨日对文瑾说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说得磕磕绊绊，手心冒汗。
王大夫静静听着，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等我说完，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镇妖司……老夫行医数十年，倒是偶有听闻。据说他们专司处理妖邪诡事，权力极大，行事却也神秘莫测，寻常人极难接触到。”
我的心提了起来：“那您可知……如何才能找到他们？或者，他们通常会在何处出现？”
王大夫摇了摇头：“这就非老夫所能知了。不过……”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姑娘，听老夫一句劝，若非万不得已，莫要与那镇妖司扯上关系。但凡他们出现之地，必有灾祸妖异，寻常人避之唯恐不及啊。”
又是类似的告诫。看来镇妖司在普通人眼中，确实是神秘而可怕的存在。
我心中失望，却也不好再追问，只得道谢：“多谢大夫告知。”
正要离开，王大夫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姑娘若真铁了心要寻些线索……或可去镇子东头的‘百晓生’茶楼坐坐。那里三教九流汇聚，消息灵通，或许能听到些风言风语。不过，是真是假，就需要姑娘自行分辨了。”
百晓生茶楼！
这像是一道黑暗中透出的微光。我连忙再次道谢，匆匆离开了药铺。
根据王大夫的指点，我很快找到了镇东那间颇为热闹的茶楼。大堂里人声鼎沸，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茶客们高谈阔论。
我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茶，竖起耳朵，紧张又期待地捕捉着周围的谈话声。
然而，听了半晌，大多是些家长里短、江湖轶事，或是说书先生讲的陈旧传奇，根本没有我想要的线索。
时间一点点流逝，焦虑感再次蔓延上来。那个冰冷男子的身影如同悬顶之剑，让我坐立难安。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离开时，邻桌几个带着兵刃、像是走镖的汉子压低的谈话声，隐约飘了过来。
“……听说了吗？前几天黑风岭那事儿……”
“咋能没听说？邪门得很！一整个山寨的人，悄无声息就没了！说是……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似的……”
“嘘！小声点！别是那些‘东西’做的吧？”
“我看像！而且……听说当时附近有人看到‘黑鹞’的人了……”
“镇妖司？！他们插手了？”
我的呼吸骤然屏住！
黑风岭？吸干精气？镇妖司？
虽然信息破碎，却让我心跳如鼓！这会不会和母亲的事情有关？或者，至少是镇妖司行事风格的线索？
我猛地站起身，想要过去问个清楚。
就在这时——
茶楼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一个玄色身影迈步走了进来。
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目光如寒星般扫过喧闹的大堂。
正是昨日街上那个镇妖司的男子！
他怎么会来这里？！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坐回原位，迅速低下头，用茶杯死死挡住自己的脸，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
他来了！他是不是发现我了？他是跟着我来的吗？
我能感觉到他那冰冷的目光似乎扫过我这个角落。
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他没有走过来。
脚步声响起，他似乎是朝着柜台方向去了，要了壶茶，然后……竟在离我不远的一张空桌旁坐了下来！
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脊背挺直，目不斜视，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却并不喝，只是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让他周围形成了一片无形的真空地带，连最喧闹的茶客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走？立刻离开？会不会反而引起他的注意？
不走？难道就一直在这里跟他耗着？
就在我进退维谷、恐惧达到顶点时，茶楼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和混乱的惊呼！
“妖怪啊！！”
“有妖怪伤人啦！！”
“快跑！！”
整个茶楼瞬间炸开了锅！桌椅翻倒，茶客惊慌失措地向外奔逃！
混乱中，我惊骇地抬眼。
只见那个一直静坐不动的玄衣男子，黑眸中厉色一闪，瞬间放下茶杯，身形如电，毫不犹豫地冲向门外！
机会！
趁着他被外面的变故吸引，趁着一片混乱，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逆着慌乱的人流，拼命向茶楼的后门方向挤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
逃！必须立刻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