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放亮,晨光驱散了河滩上的寒意,却也照亮了我们此刻的狼狈与窘迫。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凌昊靠坐在岩石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冷静,只是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虚弱。那老渔夫留下的药酒确实起了作用,驱散了他体内部分寒气,让他暂时稳住了伤势,但心脉的损伤和元气的亏空,绝非几口药酒能够弥补。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凌昊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目光扫过湍急的河面和对岸那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透着几分诡异暗红色的柳林,“那老渔夫所言是真是假,唯有亲往一探。留在此地,无异于坐以待毙。”
我点了点头,搀扶着他站起身。过河是个难题。河水依旧湍急冰冷,凌昊现在的状态,绝不能再经受一次冰水浸泡。
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河滩上游不远处几根被洪水冲下来的粗大枯木上。“有办法了。”我松开凌昊,快步走过去,费力地将两根相对笔直、碗口粗细的枯木拖到水边,又找来一些坚韧的藤蔓,将它们并排捆扎在一起,做成一个简陋的木筏。虽然粗糙,但足以承载我们两人浮水过河。
凌昊看着我的动作,黑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他没有多言,只是默默积蓄着体力。
木筏扎好,我们小心翼翼地推入水中。我扶着凌昊坐上木筏,自己则站在前端,用一根长树枝作为船篙,艰难地控制着方向,向着对岸划去。河水冰冷刺骨,木筏在水中起伏颠簸,有好几次险些被暗流掀翻。我咬紧牙关,将筑基后的气力发挥到极致,总算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对岸。
踏上坚实的土地,我们都松了口气。顾不上休息,我们立刻按照老渔夫描述的路线,钻入了那片颜色暗红、枝叶形态奇特的柳林。林中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让人头脑微微发晕。
“是瘴气,凝神屏息,运转功法抵御。”凌昊低声提醒,他虽虚弱,见识却远胜于我。
我连忙照做,太阴妖力在体内流转,果然将那不适感驱散了不少。我们不敢耽搁,在林中快速穿行,寻找着那三棵并生的老槐树。柳林深处寂静得可怕,连鸟鸣虫嘶都听不到,只有我们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果然出现了三棵极其粗壮、枝干虬结缠绕在一起的古槐树,如同一个巨大的天然门户。按照指示,我们向左拐去,一条被杂草和藤蔓掩盖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出现在眼前。小径蜿蜒向上,空气中那股甜腻腐朽的气味越来越浓,甚至还夹杂着一丝硫磺的刺鼻味道。
道路越来越难行,两侧是陡峭的岩壁,湿滑的青苔遍布。凌昊的脚步愈发沉重,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我不得不更加用力地搀扶着他,几乎承担了他全部的重量。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既担心他的伤势,又对前方未知的“乌先生”充满了警惕。
终于,在翻过一道陡坡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被群山环抱、雾气缭绕的山谷出现在眼前。谷中植被稀少,裸露的岩石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和黄褐色,地面上随处可见冒着丝丝白气的温泉眼和硫磺结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得令人窒息的硫磺味和那股甜腻的瘴气。这里的环境,与外面生机勃勃的山林截然不同,充满了死寂和诡异的气息。
而在山谷的最深处,靠近山壁的地方,赫然立着几间简陋却异常坚固的石屋。石屋周围用削尖的竹篱围着,院子里晾晒着一些奇形怪状的草药,还有一些我从未见过的、色彩斑斓的昆虫在笼子里爬动。
“就是这里了。”凌昊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山谷和那几间石屋,眉头微蹙,“此地煞气与瘴气混杂,地质特异,绝非善地。那乌先生在此隐居,定非寻常人物。小心行事。”
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院门是两扇粗糙的木门,虚掩着。凌昊示意我停下,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直身体,朗声开口道:“晚辈凌昊,携妹苏清羽,冒昧前来,求见乌先生!恳请先生施以援手!”
他的声音在空旷诡异的山谷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院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温泉眼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和笼子里毒虫爬动的窸窣声。
我们又等了一会儿,凌昊再次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石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身影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材矮小、干瘦如柴的老者。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灰色布袍,头发稀疏灰白,胡乱地束在脑后,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和褐色的斑点,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鹰隼般锐利,闪烁着精明和审视的光芒。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手,手指干枯如鸡爪,指甲却修剪得十分整齐,透着一种异样的干净感。
他走到院门前,隔着竹篱笆上下打量着我们,目光尤其在凌昊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虚弱的身形上停留了许久,又扫过我带着警惕和疲惫的脸。
“求医?”老者的声音沙哑尖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规矩懂吗?”
凌昊微微躬身,尽管动作因伤势而显得有些僵硬,但礼数周全:“晚辈略知一二。先生若肯出手,诊金必不敢吝啬,或有先生感兴趣之物,亦可奉上。”
乌先生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金银?俗物!老朽不缺。”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凌昊身上,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在嗅着什么,“嗯……煞气侵心,阴毒入骨,经脉受损……能撑到现在,底子不错。这伤……有点意思。”
他又将目光转向我,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当他目光扫过我眉心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惊异之色。
“小丫头……身上的味道,更不一般。”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却没有点破,转而看向凌昊,“说说吧,怎么伤的?得罪了哪路神仙?”
凌昊沉吟片刻,避重就轻道:“途中遭遇仇家埋伏,中了蚀心掌,侥幸逃脱至此。”
“蚀心掌?蚀魂宗的手段?”乌先生眉毛一挑,眼中精光一闪,“嘿嘿,惹上那群见不得光的东西,你们胆子不小啊。”他顿了顿,慢悠悠道,“你这伤,寻常药物无用,需以地火阳髓辅以九转还魂草,化去阴毒,重塑心脉。地火阳髓我这谷中便有,但那九转还魂草……可是稀罕物。”
凌昊神色不变:“先生若有线索,晚辈愿尽力寻来。”
乌先生却摆了摆手,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九转还魂草的事,稍后再说。老朽对这丫头的‘病’,更感兴趣。”他指了指我,“让她进来,老朽先给她瞧瞧。”
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看向凌昊。凌昊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先生,受伤的是我,舍妹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乌先生嘿嘿笑了起来,声音如同夜枭,“气血虚浮,阴阳初定,根基未稳,却强行引动异宝之力,神光外泄而不自知……这还叫并无大碍?再拖下去,根基受损,神仙难救!你们是治,还是不治?”
他的话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响!他竟能一眼看穿我筑基未稳、强行使用心钥之力的情况!这个乌先生,果然深不可测!
凌昊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决断。他转向乌先生,沉声道:“既然如此,恳请先生一并施救!需要什么,但凭先生吩咐!”
乌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拉开院门:“进来吧。记住,谷里的东西别乱碰,死了可没人收尸。”
我们跟着他走进院子,浓烈的药草味和硫磺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院子一角堆放着各种晒干的草药和矿物,另一角则是一些浸泡在药液中的古怪标本,甚至还有几个密封的瓦罐,里面似乎有活物在蠕动,看得我头皮发麻。
乌先生将我们引到一间最大的石屋前,推开门。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和几个木架,架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和一些奇特的器械。屋子中央有一个凹陷的火塘,塘底是暗红色的岩浆,散发着灼热的气息,显然连接着地火。
“小子,躺石床上去。”乌先生指了指那张光秃秃的石床,对凌昊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然后又对我招招手,“丫头,你过来,让老朽号号脉。”
凌昊看了我一眼,用眼神示意我小心,然后依言躺上了石床。石床冰凉,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忐忑地走到乌先生面前,伸出手腕。乌先生那干枯如鸡爪的手指搭上我的脉搏,他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瞬间探入我的经脉。我感觉到一股阴冷而敏锐的气息在我体内游走,仿佛要将我里外看个通透,这种感觉让我极其不适,几乎要运转妖力抵抗。
“啧……果然如此。”乌先生收回手,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太阴之体,初成未固,却已得赤阳之钥认主……阴阳交汇,隐患暗藏。妙!妙啊!”他喃喃自语,看向我的眼神变得无比炽热。
我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先生,我……我有什么问题吗?”
乌先生回过神来,嘿嘿一笑:“问题?天大的问题!也是天大的机缘!”他不再看我,转身走到凌昊床边,从怀里掏出几根长短不一、闪烁着寒光的银针。“小子,忍着点,老朽先替你稳住心脉,逼出部分阴毒。过程有点疼,别乱动,否则扎偏了,神仙难救。”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数根银针已精准无比地刺入凌昊胸前几处大穴!凌昊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涌出,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攥着拳头,心中默默祈祷。
乌先生的手法极快,银针在他指尖如同活物般颤动,引导着某种力量在凌昊体内运行。渐渐地,一丝丝黑色的、带着腥臭气的液体,从银针扎入的地方缓缓渗出。屋内地火的热气蒸腾着,混合着药味、硫磺味和此刻逼出的毒气,形成一种诡异难闻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