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他掌心,很轻。
那缕光停了片刻,便被飘过的尘灰遮去。路明的手指没能留住它,只觉掌心干裂,像裂开的河床。他动不了全身,连呼吸都像是拖着碎石在肺里来回刮擦。右臂还能使上一点力气,可指尖已经麻木,分不清是血干了,还是肉死了。
他闭着眼,识海空荡如废墟。但还不能睡。他知道,只要意识一沉,就再也醒不过来。
残片的灰烬散在风里,只剩一点余温贴着地面打转。他用仅存的神念去追那点热,像溺水的人抓一根草茎。终于,那微弱的感应回来了——地底深处,还有半缕始源之力未散,如同将熄的炭火,藏在断柱裂缝中。
他咬牙,把最后一点精魄压进识海,点燃本命灯焰。
火苗极小,却烫得灵魂一颤。痛感让他清醒了一瞬。就是这一瞬,他将神念顺着那缕残力扩散出去,无声传令:“截教弟子听令,归位。”
声音没出口,也没人听见。可三十六峰护法灵碑同时震了一下。
主殿外,一座倒塌的石碑下,一名弟子手指抽动。他满脸血污,耳朵里全是嗡鸣,可胸口突然发烫,像是有人在他心口盖了枚印。他挣扎着抬头,望向主殿方向。
另一处山崖边,两名妖族正在包扎伤口。其中一人腰间玉佩忽然发亮,浮现出一个古字——“归”。他愣了愣,看向同伴。对方也正盯着自己肩上的刺青,那图腾原本黯淡无光,此刻却隐隐泛金。
没人说话,但他们都站了起来。
路明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发出的号令有了回应。信印已启,灵碑共鸣,哪怕只剩一口气,宗门也不能散。
他抬起右臂,用肘撑地,试图坐起。左臂焦黑蜷缩,碰一下都钻心地疼。他不敢用力,只能一点点挪动身子,背靠那截断裂的石柱。头顶穹顶裂开一道大缝,能看见天边云层开始泛红,黄昏快到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边那点灰烬,伸手抓了一把,混着血泥抹进地缝里。这是断刃最后的痕迹,埋下去,便是重立宗门信印的引子。
泥土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远处三十六峰接连升起光柱,颜色不一,高低参差,却在同一时刻对准主殿废墟中心汇聚。光芒交汇处,一个模糊的符文缓缓成形,悬于半空三息,随即沉入地底。
召集令已发。
第一批弟子从各处赶回。有人断了腿,拄着兵器走;有人脸上蒙着布条,只露出一只眼睛;还有几个背着伤者,脚步踉跄却不停。他们穿过残垣,跨过焦土,最终在主殿废墟边缘停下,列队而立。
没人说话,全都望着那个靠坐在石柱旁的身影。
路明看着他们,喉咙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只咳出一口暗血。他抬手,在地上划了一道。
然后,又划了一道。两横一竖,成了个“界”字。
他用尽力气,在废墟中央刻下九行字。第一行写完时,手指几乎握不住碎石棱角。但他没停。一笔一划,像是在立碑。
“凡助修复者,皆享共治之权。”
第二条:“毁坏之地,由原属势力协同重建。”
第三条:“重伤未愈者,优先安置疗养。”
……
第九条:“中枢暂设主殿遗址,决策公开,异议可陈。”
字不成体,深浅不一,可每一个都刻进了石骨里。
写完最后一笔,他喘得厉害,额头冷汗混着血水流进眼角,辣得睁不开眼。他索性闭上,靠回石柱,不再动弹。
人群静默良久。
战修扶着断梁站起来,右腿还在流血,但他一步步走到路明面前,单膝跪地,拾起一块碎石,开始清理塌陷的台阶。动作很慢,每动一次都牵动伤口,可他没停。
一名妖族长老看了他一眼,转身搬起一根压住通道的横木。接着,又有两人合力拖走一块巨岩。
渐渐地,废墟中响起了敲打声、搬运声、低语声。有人开始分类残料,有人挖通堵塞的甬道,还有人在断壁上插旗为记,标出危险区域。
路明听着这些声音,没睁眼。他知道,事情开始了。
一名女弟子捧着药箱过来,想为他处理伤口。他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女修。那骨片仍躺在她脚边,沾满尘土。女弟子会意,轻轻捡起,放在一旁干净的布巾上。
路明点了点头。
他抬起右手,轻轻按在胸口。那里跳得极弱,像风中残烛。但他还能撑住。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废墟上。十几名弟子自发围成一圈,守在主殿最高处周围。他们不说话,只是站着,或是低头整理工具。建材被堆成环状,围绕着他所在的石基。
远处,新的光柱仍在升起。有些来自人类宗门,有些来自蛮荒部落,甚至还有几道异色光芒从深渊边缘浮现,迟疑片刻后,也朝这边靠近。
路明坐在那里,像一座未倒的碑。
他忽然想起什么,艰难地侧身,从怀中摸出一块残破的玉简。上面刻着几个字,已被烧得模糊。他用指尖摩挲了一下,放回怀里。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天际最后一抹亮光。
那边,一颗星刚刚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