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音乐早就停了,就剩下肖瑶憋着的抽气声。苏晚抱着她,外套裹得紧紧的,像是想把她浑身的哆嗦都裹进这一点点暖和里。
肖瑶把脸埋在苏晚的肩膀窝,鼻子蹭到她衣服上淡淡的洗衣液味儿,那是她以前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以前她们挤在出租屋里,苏晚总爱用这个牌子的洗衣液,说闻着像太阳晒过似的。
太阳……她多久没见过干净透亮的太阳了?
刚才那扇被踹开的门,跟一道劈开黑的光似的,厉沉舟冲进来的样子,凶得像要吃人,可落到她眼里,倒奇奇怪怪地让她想起老早以前——那时候她还没跟他扯不清,在巷子里被小混混堵住,也是他这么冲过来,把她护在身后。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软。她其实心里清楚,刚才要是他没来,后果会是怎么样。那些围着她的“朋友”,眼睛里的贪和坏,比酒吧的射灯还晃眼。
可这一点点感激,转脸就被更浓的恨压下去了。
要不是他,她能走到今天这步?
如果不是他那次喝多了乱来,她不会怀上孩子;如果不是他惹了那么多仇家,孩子不会没;如果不是他把她拽进那个圈子,她现在说不定还在小公司里当文员,过着平平静静的日子,就算穷点,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被人当成破烂一样糟践。
孩子没的时候,她抱着冰凉的小身子,在医院走廊里哭到脱水,他在哪里?他在处理那些所谓的“仇家”,在跟苏晚不清不楚。
现在他来了,跟个救世主似的踹开门,可她的孩子回不来了,她被毁掉的日子,也回不来了。
“瑶瑶,没事了……都过去了……”苏晚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软得像棉花,“有我呢,别怕。”
肖瑶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她恨厉沉舟,恨到骨子里,可对苏晚,只有说不清楚的愧疚和感激。刚才在包厢里,苏晚那句“你先出去吧”,她听见了,那声音里的急和怕,不是装的。
后来苏晚抱着她,外套上还带着苏晚身上的温度,这踏实的感觉,让她憋了太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死死抓着苏晚的衣服,指甲都快嵌进布料里,眼泪哗哗地淌,把苏晚的衣襟打湿了一大片。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她哭着问,不知道是问苏晚,还是问自己,或者问那个没了的孩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苏晚什么也没说,就是把她抱得更紧了,另一只手轻轻摸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就像小时候她受了委屈,苏晚也是这么哄她的。
包厢里安安静静的,就只有肖瑶憋着的哭声,一声比一声疼,跟钝刀子割心似的。窗外的天早就亮透了,可肖瑶觉得,自己的世界,大概永远都是黑的了。
走廊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厉沉舟靠在冰冷的墙上,手指头还带着刚才打人的那种钝痛。包厢门紧紧关着,里面隐隐约约传来肖瑶憋着的哭声,跟小细针似的,一下下扎在他耳朵上。
他摸出烟盒,手哆嗦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把烟叼稳。打火机“噌”地跳出火苗,照亮他眼里的红血丝,也照亮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玻璃划的口子,血珠子正慢慢往外冒。
刚才冲进去那一下子,他看见肖瑶缩在沙发角,裙子被扯得不成样,眼里的害怕像带了毒的冰——那眼神,比什么刀子都锋利,一下就把他装出来的硬气给剖开了。
他救了她,可心里一点都不轻松。
苏晚让他出来,说肖瑶得静静。他明白,那是骄傲被砸稀碎后的难堪,是被人撞见最丢人样子的羞耻。换成是他,估计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他走不了。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晨光,落在他鞋尖上,亮得晃眼。他想起头一回见肖瑶,她穿个白裙子,站在公司楼下的花坛边喂猫,阳光落在她头发梢,软得像棉花。那时候她眼里的光,干净得能照出天空的颜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光一点点灭了的?
是他喝多了没控制住的那个晚上?是他把她卷进那些没完没了的争斗里?还是孩子没了的时候,他没陪在她身边?
手指头使劲掐着烟,烟灰簌簌往下掉。他一直觉得自己能护着她,以为只要把那些明枪暗箭都扫干净,就能把她留在身边。可压根没想过,最伤她的,说不定就是他自己。
刚才肖瑶拿酒瓶砸他的时候,他没躲。那点疼算什么?比起她眼里碎掉的光,比起她现在缩在里面的绝望,简直不值一提。
他甚至不敢想,要是他再来晚点,会出什么事。那些小混混的嘴脸,他们看肖瑶的眼神,跟毒蛇吐舌头似的,现在想起来还浑身发冷。
“厉沉舟,从此恩断义绝。”
她发的那条消息,还在他手机里存着。以前他总觉得,肖瑶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闹过就完了。可现在才明白,有些裂口子一旦划开,就再也填不上了。
包厢里的哭声小了点,估计是苏晚在劝。厉沉舟掐灭烟头,弯腰捡地上的玻璃碴子,手指头被划破了都没感觉。
他知道肖瑶恨他。恨他带来的这一切,恨他毁了她本来该有的日子。这份恨,他认。
可让他就这么转身走了,他做不到。
走廊里的风灌进来,带着酒吧剩下的烟酒味,呛得他嗓子发紧。他抬手按在包厢门上,手指头贴着冰凉的门板,好像能透过这层东西,摸到里面那个缩成一团的人。
不管她信不信,不管她愿不愿意见他,他都得在这儿守着。
哪怕就站在这走廊里,听着她哭,也比让她一个人在黑地里往下沉强。
晨光越来越亮,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挣不开的枷锁,死死钉在这扇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