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沟老婆婆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张家庄高层激起了层层思虑。
总务堂内,那块沾着怪异药膏的麻布片被放在桌子中央。张远声、李信、赵武、以及被紧急请来的苏婉和庄内最见多识广的老医官围在一起。
“苏婉,老周,你们怎么看?”张远声问道。
老医官周伯戴着老花镜,仔细嗅了嗅,又用银针挑了一点,在指尖捻开,沉吟道:“庄主,此物腥膻中带着一股松柏燃烧后的焦气,绝非中原常用之药。老朽年轻时曾随商队去过口外,在蒙古部落中似乎闻到过类似气味,他们常用一种混合了松脂、兽脂和某些矿粉的膏子处理皮货和涂抹冻伤,但也略有不同。”
苏婉补充道:“远声哥,我按你教的法子,用不同药水试了,这膏子遇碱水会微微发绿,里面可能含有铜锈或者某种特殊的植物碱,有微弱的毒性,但也能防腐抑菌。”
“有毒?还能抑菌?”赵武瞪大了眼睛,“这帮人往身上抹毒药?”
“或许不是抹在身上,”李信若有所思,“可能是用来保养兵器或者皮甲,既能防腐,临阵对敌时,带毒的兵刃也能增加杀伤。”
这个推测让众人心中一凛。一支不仅纪律严明,还可能使用“毒刃”的部队,其危险程度再次升级。
“胡瞎子那边有关于黑风崮的新消息吗?”张远声转向负责联络的护卫。
“还没有,胡头儿亲自带人摸进黑风崮了,暂时没有讯号传回。”
等待是煎熬的。张远声深知,在情报不明的情况下,任何大规模的军事调动都可能落入对方圈套。
他压下心中的焦躁,对众人道:“敌情不明,我们更不能自乱阵脚。赵武,防御方案照旧,但各队轮休时间缩短,保持警惕。另外,从库房里拨一批新打制的铁枪头,替换下磨损严重的旧枪头。”
“是!”赵武领命,他喜欢这种实实在在的准备。
“李信,与周边村寨的联络不能断,特别是黑风崮山脚下的几个村子,通过秦昌商号的渠道,提醒他们加强戒备,若有异常,立刻来报。我们不能让贼人悄无声息地摸到眼皮底下。”
“明白,我这就去安排。”李信点头。
“苏婉,医护队按照最大伤亡预估,再做一次物资和人力推演,确保每个环节都有人负责。”
“好。”苏婉用力点头,眼神坚定。
命令下达,众人各自忙碌起来。张远声则独自走到院子里,看着远处学堂的方向。即使在这种时候,学堂里依旧传来了孩童稚嫩的诵读声。这声音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他信步走了过去。蒙学班里,周夫子正在授课,而旁边的夜课班,今晚显得有些不同。里面坐着的不仅是匠户和士兵,还有几个坊正和负责记账的文书。李信竟然也在,他站在前面,正在讲解一种新的“复式记账法”。
“……如此一来,每一项物资的来龙去脉,消耗与结存,皆可清晰查证,既能防止硕鼠,也能让总务堂更精准地调配资源……”李信讲得深入浅出,下面的人听得聚精会神,有人还在沙盘上跟着演算。
张远声没有进去打扰,他在窗外静静看着。危机来临,庄子里的人没有恐慌失措,而是在想办法让自己的组织更高效,让内部的运转更精密。这种在压力下迸发出的理性和韧性,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让人安心。
这时,一个护卫小跑过来,低声道:“庄主,胡头儿派人回来了!”
张远声精神一振,立刻返回总务堂。
回来的是胡瞎子手下的一名得力夜不收,浑身被汗水湿透,嘴唇干裂,但眼睛亮得吓人。
“庄主!摸清楚了!”他接过水囊猛灌了几口,急促地道,“黑风崮里确实有路,是一条几乎被荒草埋没的古商道,极其难走,但能绕过我们设在官道上的所有眼线,直插庄子东南面的老林子!‘破甲锥’的人就在里面,约三千人,正在砍树清道,进度不快,但很稳!”
果然是要奇袭!东南面的老林子距离庄子只有不到十里,一旦被他们悄无声息地钻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什么发现?”张远声追问。
“有!”夜不收喘了口气,“我们抓了一个他们派出来探路的舌头!那家伙嘴硬得很,但胡头儿在他身上搜到了这个!”
他掏出一个小巧的、皮质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案,以及几个扭曲的、非汉字的符号。
狼头腰牌!陌生的符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小小的腰牌上。药膏、诡异的行军路线、还有这腰牌……“破甲锥”部的身份,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张远声拿起腰牌,触手冰凉。他看向外面沉沉的夜色,缓缓道:“传令下去,按照第二套预案,秘密向东南老林子外围调动兵力。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他掂了掂手中的腰牌,眼神冷冽。
“我们要给这位‘破甲锥’,准备一份‘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