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瞎子、李信、金老猎三人,在数十张引满待发的弓弩注视下,缓缓走下陡坡,踏入月亮洼的谷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敌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伤兵营的腐臭气味。
巴图按刀而立,站在他那顶最大的狼皮帐篷前,眼神阴鸷地盯着这三个不速之客,他脸上的刀疤在跳动的篝火映照下更显狰狞。他身边围着几个同样彪悍的头目,个个手握刀柄,如临大敌。
“张家庄的人?”巴图的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口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胆子不小!杀了老子那么多弟兄,还敢送上门来?”他目光扫过胡瞎子腰间的短刃和李信略显文弱的模样,最后落在金老猎那张饱经风霜、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脸上,瞳孔微缩。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生死由命,巴图将军是明白人,当知此理。”李信上前一步,拱了拱手,语气不卑不亢,“我等冒昧前来,非为挑衅,实为给将军和麾下数千弟兄,指一条活路。”
“活路?”巴图嗤笑一声,满是嘲讽,“就凭你们?老子现在就能砍了你们,祭奠我死去的儿郎!”
他话音未落,周围响起一片刀剑出鞘的铿锵声,杀气瞬间弥漫。
胡瞎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腰后。金老猎则耷拉着眼皮,仿佛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与他无关。
李信面色不变,甚至微微笑了笑:“将军若真要取我等性命,方才那支响箭落下时,乱箭齐发即可,又何必容我等走到面前?将军是豪杰,不是莽夫。”
这话似乎说中了巴图的心思,他脸色稍缓,但目光依旧锐利:“少废话!有什么屁,快放!”
李信不再绕弯子,从胡瞎子手中接过那个小布袋和油纸包,轻轻放在面前的地上:“此乃我家庄主的一点心意。盐,二十斤。川中好茶,五包。”
盐和茶!
在这与世隔绝、补给艰难的山谷里,这两样东西的价值,远超黄金!尤其是盐,是维持体力的必需品。巴图部仓促遁入山林,携带的盐巴恐怕早已告罄。
巴图和他手下头目的目光,瞬间被地上的东西吸引,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几个头目交换着眼色,敌意明显减弱了些。
“张远声……想收买老子?”巴图强压下心中的渴望,冷哼一声。
“非是收买,是诚意。”李信纠正道,“我家庄主言道,将军亦是受人驱使,与我张家庄本无深仇大恨。如今将军困守于此,前有险阻,后无退路,粮草能支应几日?伤药可还充足?即便侥幸北去,又能剩下多少兄弟?”
每一句话,都像锤子敲在巴图心头。这正是他目前最大的困境。
“那张远声想怎样?”巴图沉默片刻,沉声问道。
“我家庄主愿与将军划界而治,井水不犯河水。”李信道,“只要将军承诺,不再南下侵犯我庄,并约束部下。我庄可默许将军在此休整,甚至……在将军北归之时,提供些许方便。”
“默许?方便?”巴图咀嚼着这两个词,眼中精光闪烁,“说得好听!老子怎么知道这不是缓兵之计?等老子放松警惕,你们再像上次在隘口那样,给老子来个狠的?”
“将军多虑了。”李信摇头,“若非真心,何必冒险派我等前来?将军若仍有疑虑,可派人随我等出山,亲眼看看我庄是否在调兵遣将,准备围攻此地。况且,将军以为,如今最不希望看到将军在此地站稳脚跟的,是我张家庄,还是……甘泉山那位张大王?亦或是……催促将军北上的‘贵人’?”
李信的话,如同毒针,刺中了巴图心中最隐秘的担忧。张存孟的猜忌,以及背后那些“贵人”的冷酷,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如今损兵折将,未能完成任务,价值已然大减。
他死死盯着李信,仿佛要看清他话里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山谷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巴图缓缓收刀入鞘,对左右摆了摆手。紧绷的弓弦松弛下来,刀剑也纷纷归鞘。
“东西,老子收下了。”巴图的声音依旧粗嘎,但敌意消退了大半,“你们的话,老子也要想想。回去告诉张远声,他的‘诚意’,老子看到了。但老子的人,不能白死!”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这是一个暧昧的开端。
“既如此,我等便不久留了。”李信知道见好就收,再次拱手,“望将军早作决断。告辞。”
三人转身,在无数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沿着来路,不疾不徐地向山坡上走去,身影渐渐没入黑暗的林中。
直到确认安全,胡瞎子才松了口气,低声道:“李参赞,好胆色!刚才那阵仗,俺老胡手心里都捏着把汗。”
李信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苦笑一下:“若非庄主料定巴图已是困兽,急需喘息之机,我也不敢行此险棋。”
山坡上,负责接应的夜不收迎了上来。众人不敢停留,立刻循着金老猎指引的路径,连夜返回。
这次月亮洼之行,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虽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却在巴图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也在张家庄与这股盘踞背后的势力之间,牵起了一根若有若无的线。
而这根线,将会在未来的博弈中,起到怎样的作用,此刻尚无人知晓。但至少,张家庄在应对复杂局面的棋盘中,又落下了一颗主动的棋子。